第268章 庆余年叶轻眉11
入夏了,空气里都是一阵阵的闷热,令人烦躁。
范建如今已经是户部侍郎,也娶了妻子,看上去沉稳了许多,他看着她的肚子,面容柔和。
“今天怎么样,孩子没闹你吧?”
“没事,这孩子很乖。”
怀胎十月,除了那个大肚子,叶轻眉没什么变化,只是眉眼多了几分温柔,看上去更多了几分柔美。
范建有些担心,“你一个人,五竹也不在,还是要小心一点。”
“嗯,我知道的。”
“对了,今天八百里加急,陈萍萍领着黑骑出京平叛了,走得急也来不及跟你说,他让我来告诉你一声,不用担心,他会尽量赶在你生产前回来。”
叶轻眉扶着肚子,恍惚了一下。
“我还给你带了些东西,都整理好了。”
“老爷老爷!”
“什么事?”
下人有些忐忑,“府里来人了,说夫人不舒服。”
范建眉头皱的更深了,“不舒服就找大夫,找我有什么用。”
说是这么说着,范建还是起身了,他有些歉意。
“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叶轻眉笑了笑,“好,你赶紧回去吧。”
人走了,叶轻眉看了一眼湖心处的石头,转身回卧房。
坐到书桌边,叶轻眉按了一下手边按钮,头上木制扇叶呼呼转了起来,沉闷的热气流动起来。
压住差点被吹跑的纸,叶轻眉叹了口气。
风也是热的。
宫里前两天送来一个嬷嬷,非说孕妇不能用冰盆,会过寒气伤了胎儿,导致叶轻眉最近都生活在蒸笼里。
没被蒸熟多亏了私下藏了一点硝石,偷偷弄了点冰。
这么热,想睡个午觉也睡不着,干脆抽了一张纸,给五竹写信。
“可爱的小竹竹……”
才刚一落笔,叶轻眉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一直担心一件事,担心你活在这个世上,没有好奇,没有欲望,没有自己想做的事,所以我把这封信放到箱子里,如果我没让你打开,你依然看到了这封信,那我会很开心也会很意外,到时记得告诉我是什么样的力量让你打开它的……”
这封信她没打算亲手交给他,也或许他一辈子也看不到,她写的很轻松,像写给他,也像是写给自己。
另一个时间线里,五竹像是在回答她一样。
“没什么力量。”
“我只是看看你留下了什么,还会不会提起我。”
他的话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悲伤茫然,让范闲侧目。
这一封信还没念完,五竹叔的情绪起伏已经比这十几年加起来还多,他仿佛明白了什么,手中的信突然重若千钧。
“我到这个世界来过,看过,玩过,当过首富,狙过王爷,拔过老皇帝胡子,就差统一天下了,可哪又有什么意思呢?”
“如果我还有想做的事,就是让这个世界更美好一些,让所有人的笑更灿烂一些,听上去是不是很傻?”
“不许笑!”
五竹很认真,像在和她说话:“我没笑。”
震撼在信中的范闲差点吓了一跳,连忙继续。
…………
“写着写着怎么这么像遗言,小竹竹,不知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过了多久,不知道我还在不在,如果不在了,就把这箱子毁了吧。”
“小竹竹,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很孤单……”
“世界上人来人往,可我依然很孤单。”
“幸好我最孤单的时候,都有你在陪我。”
“小竹竹,我想你了……”
一滴泪落到信上,晕开了水痕。
墨干了,水痕也干了,信被折好放入信封,放进箱子,被锁住。
天下很大,只有一个人能打开箱子,看到这封信,也可能……永远看不见。
十多年后,范闲指腹摩挲着那块微硬的水痕,轻声问。
“五竹叔,你想她了吗?”
“怎么叫想?”
“想就是你走路的时候,吃饭的时候,打架的时候,睡觉的时候,不管你在做什么,不管你身边有多少人,心里总是浮现一个人的样子,默念一个人的名字,听到很多人说话,但是想听的只有她的声音,遇见过很多人的面容,想见的只有她的笑容。”
“如果是这样,那就是想了。”
五竹脸上颤抖了几下,仿佛是情感和硬件做抗争,几次后,他笑了,不过片刻,笑容又缓缓消失,他低声喃喃。
“那我想她了。”
…………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太平别院被重重围住。
京都的人有人在等,有人在动,所有视线聚集在太平别院。
皇宫
庆帝手中的书已经半个时辰没翻动过了。
有人匆匆进来。
“陛下,太平别院出事了。”
“哐当”一声,宽袖带倒了茶盏,瞬间摔的四分五裂。
他不管不顾,拔腿就往外走,速度极快,跟在后面的人甚至用上了轻功,庆帝一路往太平别院赶,那份焦急不知道是演的多,还是真的多。
范府
范建甚至跑丢了一只鞋,脸色惨白吓人。
四顾剑仍然在闭关。
一个黑衣青年双眼蒙着黑布,在快速接近京都。
陈萍萍正在回京路上,一路上马不停蹄。
太平别院
一声婴儿啼哭声响起,周围却静的诡异。
大门砰的打开,刀剑反射着寒光。
产房里血腥味浓的化不开,姿容绝世的女子脸色苍白如纸,身下全是血,额头上布满冷汗,抱着一个襁褓,看着房间里的不速之客。
“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祂悬浮在半空中,一身格格不入的西装革履,面容俊美不似真人,那双金色眼睛正看着她。
“不用我出手。”
叶轻眉闻言苦笑,是呀,外面的人在排队取她性命。
“那你来干什么,来看我到底怎么死的吗?”
“你把小竹竹引走,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祂的目光落到她怀里的孩子身上,冷漠道,“我是来保证唯一成功的实验品存活。”
叶轻眉紧了紧怀里的孩子,脸色更苍白了几分,她摇晃着站起来,打开床头一个机关,把沉睡的孩子放进去。
她看向半空的“人”,轻声祈求,“拜托你。”
那道身影看了她一眼,闪了闪,消失了。
与此同时,门被人一脚踹开。
……
五竹一路杀进了城,黑色铁钎不住滴血。
他像死神,无情收割着人命,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的人头皮发麻,血染红了几条街,随处可见尸体,全是一击致命。
世上只听有四大宗师,可这一天这个瞎眼青年成了所有人的噩梦,比四大宗师更令人恐惧,他硬生生在这场围猎中杀出了一个口子,直杀的人肝胆俱裂,杀到了太平别院,真正意义上的杀人不眨眼。
可他还是回来晚了。
太平别院没了小叶子,只有一个小婴儿。
……
“最后帮我一个忙,好吗?”
“说。”
“帮我,清除掉他所有关于我的记忆……”
“不后悔吗?”
“不后悔……是我一直以来都想错了。”她颤抖的抚上他的脸,白玉沁血,她用袖子想给他擦掉,红色却越来越多,祂压住他突然激烈的反抗,低着头,视线如有实质,透过黑布落在她惨白的脸上。
像是在探究。
“为什么?”
太平别院一片死寂,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我以前担心他,担心他活在世上没有好奇,没有欲望,他生活所有重心全在我一个人身上,但一个人的世界里怎么能只有一个人呢,我总想着,万一有一天我不在了,他会怎么样?”
泪从叶轻眉眼里落了下来,她笑起来,“我以为我们可以在一起很久……不过没关系,我记得就好,他,忘了吧……”
祂似乎顿了一下,“如果你想,如你所愿。”
“谢谢你。”
女子闭上眼。
五竹一睁眼就看见她躺在他怀里,无声无息,身下的血汇成了血泊。
“小……姐。”
五竹最会杀人,却是第一次知道死亡。
“小叶子。”
他叫着她,却再也叫不醒她,他摸到她冰似的脸,手指失措的颤抖,脸上却是懵懂的样子。
“……小叶子?”
大脑深处的芯片开始闪动,黑衣青年一身血迹,突然捂住脑袋,痛苦陷入重启。怀里紧紧抱住的人落入血泊。
无数高手围攻也没伤一分,冠盖天下的青年痛苦抵抗挣扎,那双眼上的黑布掉了下来……
重新浮在空中的身影金眸第一次浮现出惊讶。
……湖中的涟漪掀起又缓缓平复,地下密室里,一台圆形舱调整模式,指示灯亮起。
黑衣青年双眼上蒙着黑布,把孩子装进背篓,走出太平别院。
众人惊恐万状,见他一步步走来,最终还是杀了上去。
……
太平别院外布满了禁军,拱卫着天子御驾。
桃花已经谢了,高大的桃树上一个个果子粉白可爱,探出高墙,翻墙的人已经没有了,那块枝丫又长了回来,挂了果子。
果香掩不住血腥,腥臭味随风而来,无处不在。
庆帝远远看着,身上穿着天子玄服,所有人都恭敬俯首,让他的视线毫无阻隔,穿过了太平别院大门,别院里的尸体已经被人搬空,一切仿佛恢复原样,他看到了熟悉的景物,只是……少了那个人。
有人匆匆而来,“陛下,边关送来急信。”
庆帝敛眉,“回宫。”
太平别院越来越远,最终被甩在了身后。
庆帝靠在马车里,微微阖上双目。
……
江上白雾飘渺,一叶扁舟仿佛从梦里来。
少年看痴了,一脚踏入江中。
他湿淋淋爬起来,用力挥手,笑容灿烂,“小仙女!”
少女踏上江岸,回眸一笑,眼中凝翠了最美的湖光水色。
“我叫叶轻眉。”
……
庆帝从梦中惊醒,紧促的呼吸,胸膛剧烈起伏。
厚重帷幕外传来声音。
“陛下?”
“……下去。”
“是。”宫人退下去。
庆帝垂目看着自己的手掌,半晌后,缓缓握紧,漆黑的凤眸如同深渊,吞噬了所有光亮,黑暗中有什么在迅速凝聚,翻涌。
他起身拉开窗,月光进入,影子在身后拉的很长。
孤寂,清寒……
庆帝负手望着天上那轮月,忽然露出一抹笑。
充斥着帝王独有的无情漠然。
……
叶轻眉死了。
这个消息如一阵风,迅速席卷了京都。
陈萍萍像一条疯了的狗,血洗了整个京都。
一瞬间人人自危。
有人急的团团转,仿佛下一秒黑骑就会破门而入。
他夫人看不下去的,“你转什么,大不了辞官回乡,你不是早就不想干了吗?”
那人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这是辞官能解决的吗?一个不好连命都要没了,况且……”
“况且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神情复杂,“况且没坐在这个位置上还好,这人一旦站高了,就会越来越贪心。”
夫人安慰他,“怕什么?宫里还有皇后娘娘在呢。”
男人脸色灰败,“怕是这次连她也自身难保了。”
夫人一惊,更不解了,“不就是死了一个女人吗?”
叶氏商号富甲天下,但那也只是一个商人而已啊,是有传闻她和陛下有关系,肚子里的孩子也是陛下的,可并没有多少人相信。
皇室血脉怎么可能流落在外,若真如传言所说,她早就应该进宫,而不是还一个人住在太平别院里头,反而那户部侍郎范建,见天往那别院跑,那孩子多半应该是他的。
她一开始就不明白,为什么皇后娘娘要对她动手。
男人明显知道更多,“那可不仅仅只是一个女人。”
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监察院最初是由一个女子建立的,也不知道那个女子在陛下心中有怎样特殊的地位。
而她怀了陛下的孩子,若生下一个皇子……
叶轻眉啊,那样一个女人,怎么不让人害怕。
“轰——”
大门应声而破。
他看着那个轮椅上面容苍白阴柔的男人,一颗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下了。
果然来了。
仿佛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他反而放松下来。
“难怪……”
听着耳边的屠杀声,他最后还在想着……
难怪她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