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钟声响清夜 同梦不同尘
庙会临时的戏台搭在路中,往年戏台都是对着大街垂直的方向,走到戏台便是集市的尽头,过了戏台再行一段路就到了风窝庙的山门。
而今年的戏台搭得正对的着那家饭店,因此戏台饭店之间本来是通往寺庙的路便被驻足的人挤的水泄不通。
余振生好不容易挤过人群,已经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了。他朝寺庙的方向望去,前去上香的和已经上香回来的人自觉地分别走在两侧,却也是人流涌动,前面的人刚迈腿,后面的人的脚就已经落在了那个位置。他想回头找栓子,却不由得被人流推着朝山门走去。
随着离山门越来越近,寺庙里的钟声诵经声渐渐入耳,眼前这座宏伟的寺庙香烟缭绕,身边是虔诚的信男信女肃穆而又虔诚的安静走着,一瞬间让余振生的和集市恍然隔成了两个世界。
此刻他也没有再寻找陈先生的想法,茫茫的人海到哪去找?况且,世上难免有相像之人,静下心里之后竟不着急回集市上去,而是随波逐流般的跟着朝拜的人流走进了风窝庙。
让余振生感到神奇的是,这么多人的人进了山门之后仿佛一下子就不见了,或者说不是不见了,而是融入了楼阁殿宇之中。余振生不是佛家的弟子,家里也没有礼佛的人,所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拜佛,只是每过一处默默的心里敬三分。
这里的环境余振生十分喜欢,这座建于唐代永淳二年(公元683年)的寺庙,山门、前殿、中殿、后殿、东西后殿及钟楼和鼓楼构成了庞大的建筑群,其间又有高大茂密的古松苍柏,红墙斑驳古脊巍峨,苍绿色的参天树木。
听着钟声余振生便也缄默了,如同所有人一样融入到庙宇的这气派的法门和袅袅缭绕的香火气息之中。
余振生心中想到那首: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惟余钟磬音。这首《题破山寺后禅院》是刊印在国文教材中的,当时陈先生讲这首诗的时候同时还讲了其余几首,其中让陈先生最为赞许的却是首名不见经传的清朝陆鼎的《寒山寺》。
寺楼直与众山邻,鱼米东南此要津。
独惜牙郎趋利市,不闻渔火感诗人。
绝无逆旅知归客,安问寒岩旧应真。
一自钟声响清夜,几人同梦不同尘。
陈先生是余振生少年时期最崇拜的人,也是对他影响最大的人。和父亲从小就让他背诵的书经不同,陈先生经常就一篇文从不同的角度去讲解。少年的心是懵懂的,就比如现在的余振生,从热闹集市一下子到了这幽静的禅寺。似乎原本朦胧不节的诗中意,一下子恍然了。
不过这种恍然在此刻余振生的心里如同小火花,只是轻轻的跳了跳,然后他的目光就落在华严殿外古树旁的汉白玉的心经碑上。在那碑旁,杨四丫正用手指一个字一个摸着,轻轻的诵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余振生走到她旁边,见她念的认真也没打扰她,他想等她念完。杨四丫却感到身边来了人,忙把手从石碑上缩了回来,同时用余光了到是余振生便呀了一声脸一红,身子也朝后退了一步。
“没事,你念你的。”余振生忙冲她说道。
“我,我不认识字的!”杨四丫低下头,脸上有些羞愧的神色。
“不认识字?刚我看你念的很好啊?!”余振生看看碑文又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紧张的用手拧着衣角的杨四丫。
“我是听人念过,见过这些字的样子.....”她看上去的很紧张,这原本不该是一个每天出门卖唱女孩该有的紧张。
她这样子反倒余振生也有点紧张了,他挠了挠头,自己那边的女孩都没有这么扭捏的,这天津卫这么大城市,这么多新鲜时髦的女子,应该会比自己家乡的女孩子更开通的吧。
心里这么想嘴上问道:“那你没上过初小吗?”
杨四丫摇摇头:“我家穷.....”有低下头,用脚尖轻轻的搓着脚下的石转。
“我们那也有穷人,不过大帅下了死命令,家家孩子到年纪了至少要读初小,一个月只需交一元钱的。”
“一元钱....花这一元我家人可能几天要饿肚子的。”她仿佛自言自语喃喃的说道:“其实也有不要钱的学校,像省立第一模范小学就不要学费的,只不过要是读书去家里就少了人做事.....”说这话的时候那双本来也不算小,但是空旷无神的眼睛愈发的黯淡。
余振生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他对穷是概念的,比如四叔家以及村里那些揭不开锅的人家。可他对穷的理解又不是很深刻,即便是四叔家的穷,他也是难以真正体会。甚至他连因为穷连初小都不读都很难理解,好在他并不习惯深究别人不想说的事。
沉默了片刻,余振生换了话题问道:“我家内掌柜和崔哥呢?”
杨四丫朝石碑旁那片古树林的一条小路看了看:“张大奶奶去禅房听讲经了,让我在这里等。崔哥和我哥已经先回去了。”
余振生还没真没注意,他来的路上已经和崔卫擦肩而过,天天朝夕相处的人走在人流中没有看到,更别说那个似是陈先生的身影。
“那你等着,我也回去等!”余振生说着转身要走,却被四丫哎的一声叫住了。
“你,你是不是给了我家十元钱?”四丫突然问道。
“我,我没给.....”余振生一下子被问的脸红。
四丫却笑了笑,余振生看到她微黑的面容却有着一口很白的牙齿,她的牙齿又小又密:“我听崔哥说你是柜上来学徒的?我哥说,不能收!哎,可惜他看不到,小五伤的多重。”她的无神的眼眸中似乎多了些光亮,光亮之后便有眼泪落了下来。
余振生最怕看到女人哭,从小见到姐姐哭自己就心慌慌的,尤其这古庙之中,仿佛是自己做错了什么,神佛这么近的看着会不会责怪自己。
“你,你别哭,那钱我借给崔哥了....”
他这么一说,四丫不但没止住眼泪,反而蹲了下来她环抱着自己的腿,头抵着头发稀疏的发梢几乎垂到了地面。
余振生有点抓耳挠腮,这会儿栓子在就好了,别看栓子粗枝大叶的可在女孩子面前特别能说,而且一拍胸脯就像个男子汉似的,可余振生不会那样。他叹口气,索性蹲着四丫旁边不做声。以往要是姐姐生气哭鼻子,他也就这么默默的陪着。当然那前提基本不是自己淘气惹祸,他从不淘气惹祸。
现在他蹲着四丫旁边,竟还是有点郁闷生自己的气了,自己怎么这么笨呢?学徒没工钱是正常,但是迟迟不能拜师那就是自己问题了。现在人家不要自己的帮助,刘福也不要自己借他,还不是因为自己连学徒都不是,自己的生活都没指望还想着帮人,那不是让人笑话。
“这是怎么了?”身边传来内掌柜的声音:“四丫怎么哭了?振生,怎么回事?”
严彩娥的语气没有责怪的味道,余振生来张记两个月了,她知道这是个规矩孩子,她诧异的询问着。
余振生站起身来,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四丫怎么哭了,因为他都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四丫就哭了。他只好朝严彩娥摊了摊手:“我什么都没做.....”
四丫却一转朝严彩娥跪了下来:“张大奶奶,您是好人。我求您帮帮我家吧,再拖下去小五就彻底废了。您把我买到您家吧,就三十,就三十,我一辈子在您身边伺候您,我不想去茶馆卖唱了,那里没有好人.....”
余振生有点意外,杨四丫的举动太突然了,他朝严彩娥望去,见内掌柜微微皱了皱眉,她回头望了望那身后供奉娑婆世界教化众生的释迦牟尼佛和分别表智慧与理德的文殊、普贤二菩萨的严华殿,转过头时候轻轻叹口气:“四丫起来吧,别说买卖的话,我有手有脚不用伺候。明天你来我家吧,三十元我还是能借给你呢。”
“谢谢张大奶奶,谢谢张大奶奶,这钱我一定还,将来,将来.....”
严彩娥摇摇头:“即是借你了,我也就不没打算你还、不过我也不白借,凡事都讲因果,我给你个因你回我个果,明天来我家的时候你得帮我一个忙。”
“张大奶奶,您说....”杨四丫抬起头看着张彩娥。
张彩娥看了一眼余振生,似乎欲言又止。余振生想,一定是私密的事内掌柜要和杨四丫说,于是忙说道:“内掌柜我先回车那边。”见她点了头,便转身快步朝庙外走。
女人间的话不听也罢,更何况四丫的举动让余振生错愕,她那略带神经质的突然哭泣突然的下跪突兀的求助,总让余振生对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同龄的女孩产生了一种想逃离的想法,所以一出庙他就加快了步子穿在人流中朝远处的戏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