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要换钱
一张通铺一个桌,几个箱子摞在床边。刘福环视一眼这屋子,就打算朝隔壁振生那间工作室钻。
余振生一把拉住刘福:“这边!小五,快!”
杨五机灵,跳到炕上掀开炕席露出了轰炸前余振生准备好逃反的抗洞。
日本兵走到屋门口的时候,余振生正挥着扫床的扫帚赶着杨五和振家从屋子里出来。两个少年从正向着房间里面探头看的日本兵的身边钻了过去,余振生赶紧收住落下的扫帚对日本兵解释着:“他们的,偷懒的干活!”
崔卫陪着严彩娥也从内院走了出来,几个日本兵随意的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然后就站在堂屋外的院子里叽里咕噜的不知道说什么,随后又发出尖锐的怪笑声。
严彩娥拎着张蕊沉着脸走进堂屋,胡二刚看到严彩娥那一刻几乎下意识的想站起来,但他马上意识到现在他已经不是张记的伙计,也在没有打算当张家姑爷的想法,更主要的是如今他是曹田小雅眼前的红人,这都是他自己努力争取来的。改变曹田小雅之前对自己生的嫌隙,那是废了很大功夫。
曹田小雅对于张芳的死讯还是很是吃惊:“太可惜了!”成了他重复了半天的话。不过胡二知道,曹田小雅需要的是人,更多的原意帮日本人做事的人。在这一点上,胡二便是那个到处宣扬日本人对他的好处,比如不计前嫌的重用,比如吃喝不愁的酬劳。
现在,严彩娥在桌边坐下,她看都不看胡二一眼,但话却是说给胡二听的。
“一个张记的人头数,还用的着劳烦胡长官?不过你来也好,张记有多少人做什么事,想必你也是清楚的,现在老掌柜没了,就我们娘们守着这铺子,你该不会是来为难我们的吧。”
崔卫进去请严彩娥的时候,已经跟严彩娥说明,这铺子里的事是振生当家,可要是铺子想安宁还是得把严彩娥的名头放在前头,至少胡二多少会忌惮一些。
果然,胡二听了严彩娥这话就挤着笑说道:“师娘您说的什么话啊,再怎么说,我也是这柜上出去的人。这家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是不会欺负您,可我也怕别人欺负您孤儿寡母的不是?”
严彩娥撇了一眼胡二冷冷的说道:“你不用叫我师娘,再怎么说正事拜师酒这辈子也喝不上了。你放心,只要你不打算欺负我们,没人能欺负我们。”
胡二心知严彩娥看不上自己,他却也没办法,于是便对紧靠着严彩娥怯生生看着自己的张蕊说道:“蕊小姐,还记得不记得我啊?”
张蕊点点头:“胡二哥!”
“哎!真懂事!”
严彩娥一把将张蕊搂在怀里警惕的看着胡二。
王劲松从院子里走了进来,他的手上拿着一个册子:“胡科长,这院子里人头都没问题,就差给大奶奶和小姐再登个记了。”
胡二嗯了一声,仰着头拿出几分官腔:“张大奶奶,我也不过是念着旧日的交情今天才跟着过来,有个事我得跟你说一声,别人家我是不管可张记的孩童该上学还是要去上学的,市公署发文要大力推广孩童义务教育,提高国民素质。据我所知,大掌柜在世的时候可是十分看重贵公子小姐读书的事,咱可不能因为对新的市公署和新教育有什么看法就不让蕊小姐读书了是不是?”
严彩娥冷笑了笑:“我们哪敢有什么意见,蕊儿身体不好,所以休学在家。”
“哦,那余振家是不是之前也开始读书了?怎么现在也不读了?”
“胡科长,蕊儿是什么身份,振家是什么身份。他是跟着陪读,振生只是张记的伙计,振家是他堂弟,他也没义务供着振家不是?”
崔卫也在一旁帮腔说道:“嗨,生意不好做大家都减了工酬了,振生也不能光养着振家,这不是准备给振家安排事做,好歹当个小学徒能自己养活自己,还读什么书啊。”
这理由看似也没什么纰漏,胡二眨眨眼看了看这堂屋里的人目光落在挨着杨五站着的振家身上。他哼笑了一声:“也是!听说他爹娘也都死了,难怪没什么家教,上学也没什么用。”
“你胡说,我爹娘都在老家了。”振家大声说道。
“我胡说?呵呵,你问问你振生哥,你再问问崔哥,杨五,哪个不知道你爹娘都死了,哦你还有个弟弟吧,也死了,以后你得听话好好长大。”
“你胡说,你是汉奸,是坏蛋!”振家生气的冲着胡二大喊了着,还挥着拳头要冲上去。
日本兵听到动静,有两个日本兵过来拎起振家拖着就堂屋外走,堂屋顿时一阵骚乱。
“胡科长,犯得着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吗?”严彩娥稳如泰山,她撇了一眼胡二淡淡的说道。这一撇,让胡二心里顿时感觉到一阵凉意,他从来没觉得这个一直在内院帮着张记做事的女人会遇事如此淡定,他更从严彩娥严重看到一丝鄙视的味道。
那冷冷的淡淡的的神情,多像张芳平时看自己时候的样子。
不得不说张芳简直太像她的娘,那双把一切要说的话都展现在眼睛里的,那对双颊的若隐若现的酒窝。
胡二一时间感觉有些失落,顿时觉得他今天来时候的初衷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的确,新的市公署成立之后,胡二混的风生水起,就连住的地方都搬到了城里,可每次回家看到的都是父母的一张冷脸。
他爹娘说因为他,一家人在村里抬不起头,甚至他听到家里人开始想念胡大了,胡大爱沾小便宜但大是大非上是没问题的。胡二不一样,赚的是黑心钱,日本鬼子杀了那么多人,他给日本做事要遭天谴的。
在日本面前胡二卑躬屈膝,回到家里遭冷遇,他有时候会想起张记,那张热乎乎的大通铺,嘻嘻哈哈说笑的哥几个,想起张记随风飘扬的色彩斑斓的新布料,响起悦耳的女儿声。
“你们干什么!”院子里传来余振生的声音,胡二朝院子里看去,余振生正护着振家挡着日本兵的拳打脚踢。
他将振家搂在怀里,一动不动的扛着日本兵打过来的每一拳,踹过来的每一腿。
“哎,要是胡大在,也会这么护着你的!”
胡二恍惚的看了一眼崔卫,他竟然产生了幻觉,这话是崔卫说的还是自己心里想的,想着想着胡二站起身走到院中对日本兵中的一个领头莫阳的人说道:“太君,算了,算了,一个小孩子而已,传扬出去可是不利于皇军的名声。”
那日本人白了胡二一眼,用生硬的中文说道:“你说算了就算了?”接着他从严彩娥扬了扬下巴:“那个是什么人?”
“那是内掌柜,老板娘。”
“那老板呢?”
“老板死了!”
日本兵眯了眯眼睛:“你是说她没有男人了?”
所有人的心头都是一紧,日本人臭名昭着,他们每到之处烧杀抢掠,而且侵犯女人是常有的事。现如今日本人为了笼络人心,对军队的纪律稍加严明。更重要的是,天津也算是当下的大都市,这里不仅有日本兵,还有各国的租界以及记者。
对于城市里的百姓来说,他们并不懂得什么叫国际舆论,但这四个字有时候确实让他们少受了很多的磨难。
胡二忙解释道:“新寡妇,中国人要守孝。不能乱来,不吉利非常不吉利。”
日本兵摇着头说着:“可惜!”然后对胡伸开了手。
胡二识趣的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钱:“皇军,慰安所的干活!”
那日本兵更是摇头,胡二又忙从另一个口袋掏出几张印着:中国联合储备银行字样的老头票。
日本领队便挥手朝那几个还在像闹着玩一样你一脚我一脚的揣着余振生的日本兵招呼着,他们就离开了张记。
所有人的心情都是复杂的,甚至他们看胡二的眼神都有点复杂,这道不是他们感激胡二,而是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还得说胡爷仗义!”王劲松忽然冒了这么一嗓子,算是给这尴尬又没台阶下的胡二解了围,他捧着册子凑到胡二面前:“胡科长,要不然张记就到这?咱们走着下一家?”
胡二手里捏着连日本兵都不要的旧钱,心里觉得有些丧气。
“不走干嘛,那不成还等人家请吃饭啊!”
胡二说了却没急着走,他走到桌边看着严彩娥:“大奶奶,张大少爷呢?”
“跟媳妇走了,你要找他就去葛沽!”严彩娥刚刚对胡二有了一点恻隐,甚至觉得胡二有点可怜,语气到也软下来一点。
“哦!”胡二又看向崔卫:“那不对啊,好像还少了一个人啊?!”
崔卫眼睛眯着,一如既往看不出眼睛里藏的什么只看到一弯笑眼:“你问的刘福吧,哎,头前刘福还想回来呢,可是现在谁不知道您胡二平步青云啊,他是怕您还跟他记着仇不敢回来,我就说,人家胡二现在可不是小人了,人家是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宰相,当年的事也不能怪你啊,人家现在不也等于给洋人做事?鬼子也是洋人.....”
“够了!”
这顿连损带挖苦顺带把胡二宾到这里的话听的胡二一阵闹心:“行了行了,什么洋人不洋人的,跟谁混不是为了吃饭。”接着他的目光落在贾丰身上,颇有深意的冷笑了一下,转身就走。
王劲松忙对众人说道:“够十五岁的明天带上照片,去公署办良民证,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落下!”
“可笑,好好的中国人,偏要拿着日本人的东西,来证明自己是良民。”临走的时候,王劲松无奈的苦笑小声对崔卫嘟囔了一句。
振家在院子里哭,众人才回过味儿来,胡二已经走了,谁也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来。听到振家的哭声,众人赶忙跑去院子。
余振生坐在院子里,正擦着嘴角的血。
栓子把他拽起来,上下打量着紧张的问道:“振生,伤到哪没有。”
“没有。”
“振生,你流血了?”严彩娥也关心的问道。
“师娘,没事,就是刚才垫了一下,咬到了自己。”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严彩娥自从张春明走后极少显露出紧张,她一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张民国的纸钱:“这是胡二掉的吧?”
崔卫瞅着钱嗯了一声:“内掌柜,家里还有多少这样的钱赶紧换了吧。趁着现在还能多换点,您没看刚才日本鬼子只找胡二要老头票?”
余振生对李复说道:“李哥,你去东兴打听一下,现在的兑换是多少。还有,以后咱也得收老头票了,这钱不值钱了。”
胡二的突然到访,以及鬼子在张记的捣乱,就好像这冬天里第一场大雪时候飘下的几片雪花,很快就和这冬天融合在了一起,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个时期的人都是健忘的,很容易忘记这些小插曲,因为他们面对的都是日子的惶惶不安和随时可能食不果腹。
刘福回到张记,贾丰忙起收旧家具翻新,振家给贾丰当了帮手,铺子里还多了个于师傅。
这雪下下停停,天气始终是阴霾的,到了晚上小西北风嗖嗖的刮着,铺子里的伙计们收拾好都钻进了被子,只有杨五举着那张上面贴着自己照片的良民证,他用手指弹着发出啪啪的声响。
“想不到我也是有良民证的人了!”
“五哥,你十五岁了啊!”振家蒙着被子歪着头看着杨五。
“呦呵,小伙子了,该成家了啊,要不要找媳妇啊?”栓子嘿嘿的冲着杨五笑着。
“我才不找呢,找媳妇有什么好处,钱是人家的,力气也是人家的,说不定....”他猛然收住了话头。
“嘿,接着说啊!”栓子一旁催着。
“嘘!外面有人!”杨五把食指放在嘴边。
“废话,你振生哥还在院子里呢!”
“不对,是有人,振生哥不会自言自语吧。”
栓子也竖起耳朵听着,忽然他掀开被子一下就从被窝跳出来,披上衣服就朝院子里跑。
“关门,冷死了!”屋里刘福喊道。
“群青哥回来了,振生是在跟群青哥说话!”栓子一边急急的出门一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