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螳螂捕蝉
江楚靠着窗子,看着街道上那辆缓缓行驶的马车,扫见了马车后跟得紧死的七八“百姓”,抬眼又见瓦檐上急行的‘晦祟’杀手们,自己仍是没有半点要动的意思。
杀佰:“大人,昨夜那个自称周利的人盯上了一位夫人的马车,我们……”
“(轻轻舒气)别急杀佰。”她抛着手里的铜钱,“如果你有位建立在利益之上的朋友,有了杀身之祸,你愿不愿帮?”
“……可万一是至交呢?”
“朝堂的人,极少有真正的朋友,就是亲情也未必愿招惹杀身之祸。先不说一个知县怎么保从四品的官员,就是真有办法保,也愿意保,那谭文显就不该放出第一步棋。”
黑袍女人盯着手里的铜钱,“我想这道理,他自己也明白。就算胡知县愿帮,也不可能帮到这个份上。一切还是得靠他自己。”
“大人您的意思,这又是金蝉脱壳?”
“昨夜其余三方势力,有两方归属朝廷,一方为宰相座下门客,一方似乎是皇宫内部势力。所以不管是哪一方,都不方便直接露面。而他们又都很清楚,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谭文显,所以自然认为他不可能逃出生天。”
黑袍人把铜钱递给杀佰:“你说有没有可能,在谭文显的马车到府邸的那一刻,下来的,就已经不是他了?”
……
江楚静静等着,等着府邸外的马车都走了个干净,唯独剩下一辆普通马车,还停在那一动不动。就真像是谭文显已经借着别人的马车逃脱那样,自己的马车留在了这里。
但江楚很确定,这辆马车,就是最好的手段。
谭文显在那辆马车中一动不动,将自己的呼吸都压到了极致,确保自己不发出任何动静,静静听着外面路边的叫卖声、轮碾声。突然他觉得马车微沉,透过帘幕,他清楚看到一人坐在了前室,缰绳一甩,驾着车离开了。
他一声不敢吭,死死掰着厢内的框条,好稳住身子,不让肢体磕出声响。江楚靠着车厢,盘着右腿,一直把马车驾出了城外的竹林中。他敲敲厢板,
“谭大人,还不肯出来?”
谭文显咬死了嘴,不肯出声。
江楚勾了勾嘴角,淡淡道:“谭大人,你这两层壳,脱得真好。”说完掀开帘布,看着车厢里开始装死的人,一身麻布,看起来平凡的不能再平凡。
他虽不认识谭文显,但他肯定这人就是谭文显。
江楚见他还是不动声响,就在他腰上挠了一下。谭文显痒到猛得一抽,登时坐了起来。
江楚:“您这不是还活着吗。”
谭文显:“(冷笑)我可不是谭大人,我奉他命令待在车里,而谭大人早就跑了。他答应我,只要帮他脱困,日后赏我千金,而你们这些自作聪明的人,还以为逮了个货真价实,愚蠢。”
江楚笑了笑,“既然谭大人这么说,那不如我帮您盘一盘,一个朝廷的从四品官员,沦落到甘愿当人男仆的地步,但凡聪明些的,都不会有那胆子同意。就算蒙混过了那位夫人,给了原本真正的男仆足够的钱财,但外面盯着你的人,在后街替身事发后,不可能猜不到这一步。大人昨夜能在四方势力手下逃脱,今日应该不会蠢到这种地步吧?”
“我说了我不是谭大人。”
“其实我在想,大人可以改头换面捏造身份,再找个别的理由糊弄胡知县,以往日交情,借他府邸暂避一阵风头完全不是问题。又或者,大人已经是光明正大前去贺寿,再借着走出的第一步棋,完全可以利用别人的猜测,反其道而行之,就待在府上。”
谭文显额头上的沟壑溢出一层油汗来,紧了紧拳头道:“你要我说什么你才——”
“但大人两条路都没选,还是要逃出府邸,为什么?”
“我……”
“昨夜追杀大人的,有两方势力牵扯到了朝廷,而另两方则是江湖。朝廷势力有所顾忌不便直接在府邸动手,但若是江湖势力,可没有这些顾虑。而到那时,想保你的,想杀你的,再纠缠起来……府邸可不是郊外,这事儿,还能压下去吗?”
江楚见他不再出言否定自己的身份,凑近了些问道:“大人在顾虑什么?是不是怕这事情闹起来,你背后足以颠覆整个萧宋的密谋,功亏一篑?”
谭文显整个身子顿时一震,瞳孔几不可见的微颤,躲避着江楚的视线。他低头盯着手上的汗珠良久,抬起眼皮,挤出额头皱纹,盯着面前这一身黑衣头戴斗笠的人,终于沉沉问道:“你是什么人?”
“闲散人。”江楚懒散的靠在厢壁上,“昨夜有想杀您的,有想护您的,不如您猜猜,我是哪一者?”
江楚话刚说完,耳朵隔着车厢却听到了外面尖锐的风声。
他一把拽住谭文显,把他往座子底下摁,同时自己往后靠,一条短剑系在锁链上笔直刺进了车厢。
“(轻笑)谭大人,你这壳脱得还是不行啊。”江楚透过被锁链捅出的窟窿,往外面瞄了眼。
谭文显整个身子曲在座子底下,挤出来句话:“我说小姑爷,咱这时候能别说笑了吗?”
江楚嘱咐了一声座子底下的谭文显,反手攀住车厢顶,借力翻了上去,顺势抽出长剑。
西沉的辉光被修竹割裂的断断续续,半明半暗的映着七个飞袭而来的黑衣女,手上锁链直冲江楚脑袋甩来。
江楚背着一只手,脚步微挪,身子一侧,避开四条锁链,同时扬剑振飞余下三条,剑花一挽反握剑柄,勾住了其中一条,顺势往自己身边拉拽。
锁链那头的黑衣女顿时失去重心,只能连忙松开武器求自保。江楚一旋拧长剑,将锁链像筷子卷面条一样缠在剑身上,发力向着脑袋顶上甩去,击退空袭而来的杀佰。
杀佰稳稳落在地面,与身旁几位一对眼,再次配合发动攻势。江楚就在这不大不小的车厢顶上挪动,单手应对着这像流星一样不断划过七八人。
“铿——”长剑与短剑相碰,磨出星火。江楚震开身前人,顺势把剑身挡在背后,一招苏秦背剑架住了杀佰的偷袭。
“把人交出来。”
“(轻缓)恕难从命。”江楚转身错开杀佰一记攻击,顺势横剑斩其腰,却在咫尺距离时转成剑面拍在她腰上,轻轻把她推了出去。
江楚上睑微抬,瞳孔上移,瞥见不远处立于竹梢上的一黑袍人。竹林松风拂着长袍,将她曼妙高挑的身材描刻的淋漓尽致。
杀佰刚准备再次攻上去。
“退下。”清冷平淡的一声断了几人的攻势,只能默默收好锁链退在一边。只瞧那女子脚尖轻轻发力而起,凭空一点,背着的双手不知道从哪抽出来柄剑,于瞬息间已凌飞至江楚身前。
江楚被她这一声弄得有些出神,总觉得有些熟悉,回过神来对方一剑已至脑前。他横剑格挡,两剑相碰,金石间的清脆声直直往耳朵里猛钻。气波自剑刃间微微震荡,江楚脚下的马车车轮倏忽间被震垮。
他手腕发力,靠着剑与剑之间相峙的黏着,搓着对方长剑,借势卸掉对方的力劲。黑袍女很清楚他要做什么,顺着他的剑势在空中腾翻,长剑顿时随着身姿挥转,“叮叮叮”就是三声清脆,最后稳稳落在车厢顶一角。
江楚剑锋笔直刺去,被她侧首避开,旋而又顺势左挥向着她颈侧而去。后者半步后退,让剑锋贴着自己玉颈前擦过,右臂扬击,震开江楚的剑。江楚挽起剑花,将对方余劲化为己力,顺势直接劈了下去。
对方却先是架住剑锋,而后以剑刃相碰处为支点,手腕画了个半弧,旋拧出长剑,同时松开剑柄,让长剑贴绕着对方长剑向前旋去,自己则身子错开,脚底发力,瞬间迸发,在江楚身前再次反握住旋剑,直冲他脖子割去。
江楚左脚为支点,右脚后撤带动身子侧转,同时抛剑借转身之势向外抽剑,使剑绕在身后飞旋蓄力。他在避开对方割喉一剑的同时,左手接剑借剑本身的旋力再次发力向她砍去。
对方及时收势,将长剑架在身侧,挡住江楚横来一剑。两剑这一碰,纵向气波直接炸开,二人彼此皆是被振飞在空中。
可双方竟都没落地,而是凌空借力,剑势积蓄,同一时间向着对方迸发而来。剑刃与剑刃再次相碰,剑意在星火间瞬间迸裂,形成劲流直接向着周围的竹林涤荡开。
杀佰等人连忙抬臂挡风。竹林被气流压弯了腰,待劲过后,又直了回来,前后摇摆,一时间满林都是震落的竹叶。
江楚率先收势,自右侧又是一记横挥。对方将剑平竖,却不曾想江楚突发的力劲,自己有些挡不住,只能后倾柳腰,看着他的长剑错着自己的剑,擦出点点火光,在眼前划出个圆弧的虚影。
但同时,她借对方剑力,跟着他走完这一式后,握紧长剑,直起腰的瞬间,顺着江楚结式的尾巴,直接甩出道剑罡。
江楚立马下腰躲闪。波荡虚空的剑罡贴着他的胸膛而过,但脑袋上的斗笠就没这么幸运了,直接被剑罡扫了出去,在空中被斩成两半。
没了斗笠,江楚一头白发顿时披散下来,在那双天青彻底的多情目前飘摇。他直起身子想继续应战,却没想到对方的剑式顿在了空中,再也没有了进攻的意味。
江楚这才注意到,她那几回合下来都依旧平稳的手,这时居然在震颤。
“(微惊)你……”
江楚见她没了战意,便把剑负于身后:“姑娘好剑法,在下今日领教了。”
对方没接他话,把剑收在身侧,扫了眼被方才二人攻势震裂的车厢,透过缝隙看到了里面的谭文显,淡声道:“别杀他。”说罢转身离去。
江楚站在厢顶上望着一脸惊恐的谭文显,满心疑窦,却在转头的那一刻脸色顿变,回首时,人已经走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