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玉莲有福进城生子,忠礼无怨破冰趟虾2
八点多钟,朝辉挎着包袱搀扶着玉莲,又回到赵家。朝辉把小屋的钥匙交给赵妈妈。赵妈妈接过,说是家里侠子多,没介意能翻没得了,便收拾起放到床头箱子里,而后又把玉莲喊到房里,偷偷地塞给她几枚熟鸡蛋,说道:妈晓得你最喜欢吃煮鸡蛋,这几个鸡蛋,妈聚了个把月,鸡子少,又不肯生,你大嫂做月子,妈都没舍得给她吃,本来就留给你做月子的。玉莲讲礼道:妈,我不要,留着你自己吃吧。妈妈道:不要推搡了,缠缠蔓蔓地被你哥哥嫂子看到不好,带着路上吃,到那边,侠子生下来就发个电报过来。玉莲含泪点头,赵妈妈用手帮她揩了眼泪,说道:不作兴哭的。大哥忠仁在河码头催道:快些,怕是时间赶不上了。玉莲两口子上了船,赵妈妈心里酸酸的,没等船动身,便回锅屋,坐在床沿上抹起了眼泪。
马家荡的水面上结了一层冰,不是十分的厚,忠礼在船头用树棍破冰打冻,忠仁撑船,船行到外荡轮船码头的墩子上,靠好上了岸,三五分钟,轮船便停靠了下来,下了两个客,上了三四个,除了玉莲朝辉,还有两个是去上海的,也是到兴化转车的。朝辉小两口登上了客船,一声笛鸣,客船离开了码头墩子,玉莲朝辉不停地朝忠仁兄弟俩挥手作别。
进了腊月门,下了场大雪,雪后日晴,正是乡下人忙年的好时候。家家户户舂兑拐磨,晾晒面粉。士英还在月子里,不能下地行动,赵妈妈筋骨也不如从前了,家中的一切大小等类的家务,落在了淑芬一个人身上。赵妈妈说过小丽几次,要她帮着做些,何小丽懒散惯了,日出三竿起床,太阳下山便回屋,本来冬天日头就短,吃饭梳头的工夫,日里头也做不出多少生活来,靠的就是起早带晚的做做,她大多数时间是猴在南屋里,赵妈妈说了她,她又不理不睬,说多了就吵嘴,年根岁底的也不想吵出话来,惹得旁边邻居看笑话。赵妈妈也不指望她了,有时候拖着疲惫的身子,起早摸黑地帮衬着三媳妇。一边做着活,还一边好言哄着淑芬。
赵妈妈和淑芬抬着拐好的糯米面回到家里,已是掌灯时分。家里锅不动瓢不响,猪趴在栏杆上,嗷嗷的叫着要吃,大黄狗站在路上,稍有人动静就狂吠不已。忠信文巧趴在桌子上写作业,见赵妈妈回来了,文巧道:奶奶,我肚子饿了。赵妈妈气不打一处出,骂道:吃什呢?猪吃的还没得呢。吓得文巧不敢再着声。淑芬刷锅放水烧晚饭。赵妈妈对忠信道:你大哥呢?忠信道:还没放工呢。正说着,忠仁回来了,赵妈妈没好脸色对他说道:我们随得去了,你女人做月子呢,不照顾她些?这么晚才回来,没听说队里生活这么忙呀。忠仁道:妈,你不动气,生产队里出黄蒲柴,你晓得的,我现在是保管员,出一梱蒲柴,我都得到场的,我都急死了,这就去南屋泡馓子给她吃。赵妈妈道:快些去,两个侠子呢,够她烦的,少不了又要骂你几句。忠仁急匆匆地走了。
赵妈妈又问忠信道:你三哥呢?忠信道:先头看见三哥带小雪玩的,后来就没看到。赵妈妈不理会。喂了猪食,又喂些瘪稻给鸡鸭,来到锅门口对淑芬说:我来烧火,你去看看忠礼,爷儿俩去哪块了?淑芬去了东屋房里,见忠礼抱着文美,倒在铺上睡着了。淑芬推醒他说道:小心文美着凉了。忠礼睁开眼,见是淑芬,说道:没介意搭着了。淑芬道:你要是介意,天都亮了。忠礼道:元子面拐好了?淑芬道:刚回来,妈生气了。忠礼道:收工迟,她四妈把小雪送过来时,我想去你们那里看看的,小雪缠着不让去。淑芬道:何小丽把文美送过来,晓得没人煮晚饭,你就不能叫她煮呀?忠礼道:我哪敢叫她做事,没话找话说去呢。淑芬道:不废话了,去把面笆斗扛过来,我去找几张大匾,把面?开来。
吃过晚饭,忠志才回家,打着膈,满嘴酒气,说道:才吃晚饭呀。赵妈妈道:你现在洒落呢,还管我们死活。忠志嘻笑道:妈,你说进了腊月门,不准骂人的呢。赵妈妈被他说得又好气又好笑:我们忙死了,小侉子不能烧个晚饭呀,一天到晚十手怕动,净想吃现成的。忠志道:你晓得我没说她吗?要有用呢,说多了就跟我吵,你老晓得她脾气的,不至于天天跟她打架吵嘴,你儿子大小也是个干部,天天吵吵闹闹的,在别人面前也抬不起头。大哥忠仁道:你吃饱了喝足了,小丽晚饭你不是没问信?忠志道:不晓得她,我还没回屋里去呢。忠仁道:以后少在外面吃吃喝喝的,大家子不用你操心,最起码你那三四口子的小家要照顾好啊。赵妈妈问道:今个晚上又在哪块吃酒的?忠志道:前面刘家二丫头定准,晚上有大小队干部桌子的。赵妈妈道:谈起来刘家二丫头还跟你们表姊妹呢。忠志道:这个我晓得,我喊她妈尽是大姑的。忠仁道:谈的哪块的?忠志道:姜家墩子的姜大田家抱的那个儿子。忠仁道:侠子还可以,单单净净的,就是老的有些抠,贪小便宜,有名的小气鬼。忠志道:说他抠呀,这回定亲的酒水钱还不少呢,一辈子干部不想喝他家一口水,今个儿中上还带我们大队干部吃饭呢。赵妈妈道:你今个晚上看来酒喝的也不少,话多了。
赵妈妈上锅从汤罐里舀了半瓢温水,忠志真的有些口渴,接过妈妈手上的水瓢,咕咚咕咚一憋气喝了干净,抹了嘴说道:有件事差点忘了,朝辉来电报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电报递给大哥,赵妈妈忙问道:说的什呢?忠仁打开电报念道:男孩母子平要勿念。赵妈妈欢喜道:玉莲二丫头真有福份,头梢子就生个男侠子。忠仁道:人家城里人才没有养儿防老这老套观念呢,小伙闺娘一样的。赵妈妈道:不一定呢,城里人讲究起来比乡下人讲究。淑芬道:那我们不是要出月子礼呢吗?赵妈妈道:应该要出的,不过这么远怎么给啊。忠礼道:邮局好汇款的,成千数也汇得过去。赵妈妈对忠志道:明个你就去汇。忠志道:汇多少钱?忠仁道:每房头最起码的出十块钱。淑芬道:差不多,再少也拿不出手。赵妈妈道:少些了,每房出十五块,跟玉芳带一份子。淑芬道:玉芳大姑做月子我们才出几块钱,小姑子做月子出这么多,不惹大姑生气呀。赵妈妈道:生什呢气呀,人家是城里人,出了少了没面子。又对忠志道:你先打一百块钱过去。
说着赵妈妈去锅屋床头箱子里取来钱,又道:我出二十,这十五给玉芳垫的,你二哥你跟他垫二十,过年回来时叫他还你。忠礼笑道:我妈小算盘还蛮快的。赵妈妈也笑了,说道:妈当了一辈子的家了,这点小账目手指头也能抠得出来的,哪像你们,大账小账都把个算盘敲得叮当响。忠礼朝淑芬递了眼色,淑芬去东屋拿来钱,交给了忠志。大哥忠仁说他的那份子明早拿给忠志。赵妈妈道:你们不要心疼这份礼钱,明年他们回来了,带给你们侠子的衣裳服饰肯定不止这么些个钱。忠志笑道:我们没心疼,你说多少我们不是就听你的了吗。赵妈妈道:我刚才出的钱,不是共家的钱,也是二丫头平时给的,我没舍得用,聚在那块的。忠仁道:妈,你也小看你的几个儿子了,我们不会小心眼的。赵妈妈道:说开了好,大家怀怀疑疑的,再说上一两句,多难为情啊,行了,都去睡觉吧,明早起来还有事呢。兄弟几个各自回房。
忠礼两口子回到房里,洗了手脚上床,淑芬问忠礼:刚才忠志提到刘秀萍定亲的事,我没见你有什么反应嘛,这好像不对劲。忠礼道:你瞎想什么呢,我真的从来没对她有过非分之想,把她当自家妹妹看待而已。淑芬道:我晓得你的为人,不过你们两个朝夕相处几个月,心中多少还不惦记些对方。忠礼道:你不要多疑,睡觉吧。淑芬道:我不过说说而已,也没放在心上。忠礼道:你这些天辛苦了,帮着妈妈忙里忙外的,今个晚饭也没吃多少,是不是哪块不舒服?淑芬道:没有不舒服,就是拣(音赶)嘴拣得太重了。忠礼道:那你想吃什呢我明早去买。淑芬道:也不想吃什么,就是嘴里没味,鲜东西才好。忠礼道:什么鲜东西啊,羊肉。淑芬道:我才不吃那个东西呢,闻到那羊臊味都想吐。忠礼笑道:忘了你是南边小蛮子,小侉子喜欢吃呢,现在也没得什么特别鲜的东西,无非就是瓜角茄菜鸡鱼肉蛋。淑芬道:你不许说我嘴馋,我就告给你。忠礼道:不说你馋。淑芬道:今个儿去队长家拐磨,看见队长家咸菜烧小沼虾,闻那个味道就想吃。忠礼笑道:我以为什么好吃的呢,小沼虾荡里多的是,明早我就下荡去趟。
天刚蒙蒙亮,忠礼便起床,赵妈妈正在刷锅,问道:这么早起来做呢?忠礼说淑芬想吃小沼虾,我这去下荡趟些。随后去了广后大爷家借了趟抄子,拿着个木榔头去了荡里。早晨的风不大,但刮在人脸上麻了了的,忠礼为了自家女人也是并无半句怨言,到得荡心,寻得一处屋心大小的洼塘,砸碎了冻,用趟抄子捞去冰块。然后又用抄子兜底趟了两下,提起来,平放在冰面上,用手拣去水草渣子碎冰块,双手冻得钻心的麻疼,脚上的毛窝子也被水潮透了,一股寒气直逼全身。除去杂物后,活蹦乱跳的小虾子倒也有三五斤,本想再趟一下,才发觉走得急,并没有带柳篓子,遂提着个趟抄,走在冰面上,过河面时,河面上的冻如同玻璃一般透明清晰,一直看到河底下的鱼在游动,行到河中间,忽地咔嚓两声,冰面出现了几条裂缝,忠礼并未害怕,他晓得那句俗语:响冻不破,破冻不响。不过他还是紧走了几步,上了大堆,小跑着回家。
淑芬见忠礼一大早上就把虾子趟回家,心里甚是感动,将虾子倒在瓷盆里。仔细地用筷子拣去虾婆及小螺蛳,然后淘干净同咸菜烧了两大盘子,淑芬多吃了一碗粥。一家人也跟着沾光。辣了馋。
陈队长上工的哨子从庄头吹到庄尾,社员们刚要上工,各家各户的广播里,响起了哀乐,赵妈妈道:是不是中央里有大人物走得了?忠礼道:是周总理逝去了。那个腊月里,全国人民都沉浸在无比悲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