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一定要带我去,别抛下我。」她低低的跟帝喾说,将脸偎在帝喾的胸前。
「我绝对不会抛下你。」帝喾轻语,将她抱紧。
涌起一丝苦涩的微笑。是的,抛不下了。命运如乱线将他们绑在一起,谁也别想逃。或许御驾亲征是个错误,但一开始,几乎没有人发现。
身为代天帝的帝喾像是先天的战将,他并没有带领太多军队,却屡发奇袭,重挫魔界大军,让士气振奋到激昂的地步。
面对用不着慈悲的宿敌,帝喾几乎是一沾上血腥就上了瘾。他一直压抑得很深的嗜血和残暴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使用出来,而战争中生物就成了发狂的野兽,即使是天人也不例外。没有啰唆的大臣劝谏,只有武将们的交相赞美。帝喾相信自己就是正义之师,是至高无上的天帝,剿灭魔族是他的天命。
他想到战争终究有停止的一天,居然会有些失落。所以魔界几次上表要求和谈,都遭到他严厉的拒绝。
血腥就这样一点一滴的浸润着他,加快扩大了他的缺陷。若不是朱颜在他身边苦劝不已,恐怕战争早就殃及人类,虽然人间早已战火连天了。
也因为朱颜在,所以帝喾还勉强抓住理智。也因为朱颜对血腥味极度厌恶,他也能够压抑着不去屠杀太多魔族和人类。
但战争就是这样残酷的雕刻家。征战几年,就可以让温文儒雅的天人成了狂兽,更何况是隐藏着疯狂因子的帝喾。他的心渐渐冷硬,对杀害生灵越来越不在乎,甚至是狂喜的热爱杀戮。
他的狂热不但几乎让魔族恐惧,也引起他方天界的不安。魔族败退到东方天界的人间辖区之外,帝喾无视他方天界的干涉和请求,挥军杀入他方天界人间辖区,并且屠杀无辜的人类。
在几乎灭世的天柱灾后存活的人类,又卷入无辜的战火,他们哀号痛苦的祈祷让他方天帝异常烦恼,但东方天界强悍的态度又难以干涉,渐渐有了冲突。
终于在某次帝喾烦不过使者的啰唆,斩了西方来使。正在内堂沐发的朱颜握着湿淋淋的长发冲出来,使者人头落地,已然不及。
「…陛下!」朱颜急叫。
「妇人干涉什么军国大事?」正自悔孟浪的帝喾恼羞成怒,「进去!」
朱颜看了看一地的血,凄然的转身进去,不再言语。
斩杀来使的举止引起轩然大波,他方天界联合对东方天界开战,加上魔族残军,人间战火更盛,却没能阻止接近疯狂的帝喾。
他甚至不太听朱颜的劝了,对于朱颜的爱还同样浓烈,但他没办法离开令他兴奋的血腥,他全身每个细胞都在呼唤血的香气。
帝喾开始瞒哄朱颜,严禁部下对朱颜提及任何战况,在他暴怒的杀掉几个多嘴的部属之后,全军悚然,但同样被血腥浸遍的军人中,反而盲目的尊崇这个疯狂的战神。
自此之后,在内堂等候的朱颜也不再有什么机会劝谏。她只能心灰的等待帝喾回来,忍受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
「…别再杀了。我们回天不好吗?」坚强的她终于哭了起来。
她的泪让帝喾吃惊又心疼。但相较于天界拘谨又乏味的生活,他脱离不了战争的硝烟。只能搂着她的肩膀,哄着朱颜,「好的,很快就平定了,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
总会有那一天,但不会是明天。
迷失在血腥中的帝喾,越来越眷恋战争和权力。但此时的他,依旧还保有理智。即使御驾亲征,他同样遥控着天庭的政事,用他超乎常人的精力成为一个残暴却英明的代天帝。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魔族俘虏在愤怒之余,透露了一个重大情报。这原本是魔界费尽力气探出来的情报,并且使尽方法要破解这个症结,只是还没找到解答。
「你以为大家都怕你吗?帝喾?」俘虏破口大骂,「你若不是天柱化身,大伙儿怕宰了你就灭世,天人何足惧哉?不信你滚回天界看看,看你引以为傲的天兵天将会不会被杀得大败而逃!」然后吐了口口水。
「天柱化身?」他愣了一下,「我?」
「没错!你不过是根天柱,什么都不是!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是天柱,你就算是白痴也没人敢动你一根寒毛!」
他的表情空白了一下,处决的旗迟迟不下。「…先把他押下去。」他心乱如麻的说,「让他晚点死。」
这不可能是真的。但这卑贱的俘虏提到「天柱」,他的心却狂跳起来,像是遥远而遗忘的记忆被点醒。
不可能的。这荒谬到极点。我是皇储,我是英明神武的皇储。我能够威令天下,是因为我的才能,或许还是因为我的地位,但主要还是我本身。
我不可能是天柱。
但第二天,他想提审俘虏时,俘虏已经依王母的命令处决了。
我被监视着。冷汗缓缓的流了下来。母后一定知道什么…但父皇应该还不知道吧?朱颜呢?她不知道吧?
他紧急招来最信任的战将应龙,要他去调查这件事情。
就是要弄明白。这不会是真的。他暗暗的握白了拳头。
应龙既去,帝喾选了一个在人间已久的将军顶他的位置,名为陆浩。
知道这个消息时,朱颜在手上扎出一点血珠,染得绣绷上艳红如花。出血更多的是,看不见的心头伤。
但帝喾没有发觉,朱颜也只是默默的把血迹绣成桃花。离得太近,太近了。她更少离开内堂,唯恐会遇到。
遇到又能怎么样?遇到若招了陆浩的杀身祸,那可怎么办?但若遇到陆浩却想不起她,又怎么撑得下去这种炼狱?
别遇到的好,别见面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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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暂回天界休假的陆浩接到代天帝的旨意,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虽说要他假后再面圣即可,他却立刻披上战袍,前去复命。
侍卫告诉他,代天帝正在监造兵器,要他过去兵造厂。
他皱紧了浓黑的眉。虽然从军多年,他依旧不习惯杀生。而兵造厂恶名昭彰,他实在不想涉足。但终究他还是进入那个恶气冲天的兵造厂。
虽是天人所创,但这兵造厂出来的武器都缠绕着凶恶鬼气。他严禁属下使用兵造厂的作品,但他只是一方小小武将,能够维持的也只有一营天兵。
众多无辜惨死的人魂哀号着临终哀鸣,回旋着被吸入巨大熔炉,成为神兵利器的「精神」,他脑海里只涌出「佳兵不祥」四个字。
正和刀剑师傅研究兵器改造的帝喾神情那么愉快,甚至可以说是狂喜。强压着对杀戮死气的厌恶,他屈膝下拜。
「你就是陆浩?」帝喾转头,神情平静,「听说你颇有武勇,还有治理之才。你麾下多有死士,无论神魔,是真的吗?」
陆浩眉皱得更紧,恭敬的回答,「杀一勇将,不过是敌方少一将。若能招降一勇将,敌方不但断此臂膀,我方还多一猛将。」
帝喾朗笑,陆浩却屏息静气,不知是福是祸。
「照我意思,当然是都杀了。省得将来成气候叛变,省多少手脚。」帝喾泰然自若,拍了拍陆浩的肩膀,「起来回话。但总不能全杀了是不?你说得有道理,将来俘虏就归你了,总要有人扮白脸不是?」
陆浩站了起来,依旧全神戒备。于公,帝喾是代天帝,在他职责上是必须保护的人。虽说伴君如伴虎,但他不是可惜自己的命,而是活着的武将才保护得了君主。
于私,他是朱颜的丈夫。即使接了绝缘信,朱颜还是他最爱的女人。他忍得朱颜当寡妇么?侯门深似海,更不用提朱颜身在皇室。她若成了未亡人,这辈子就毁了,绝无改嫁机会。
贵为皇妃,却没有子嗣,这漫长青春让她怎么捱?
朱颜。这个名字像是他心口一个殷红的血痕,多少岁月也磨灭不了。
当我不知你么?陆浩黯然苦笑。一封沾满泪痕的绝缘信就能让我死心断念?我知道你的不得已,我也知道王母的蛮横。既然皇储都开口要你了,王母非把你送上不可。
没让我人头落地,不知道你花了多少眼泪心血才保住。
我懂的,我都懂。你这死心眼、好强又脆弱的小姑娘。我能做的,也只是尽力驱除魔族,祈祷不要大起干戈,动摇天界。
我能做的,也只是别死在战事中,让你的苦心白费。现在人间战火不断,我也只能尽力保住你的夫君,既然他要我来。
但我不知道,能忍耐多久,能不能忍得住你就在咫尺,却不去见你一面。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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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浩成为帝喾的一名智将,完全不逊于应龙。他冷静沉着,和热血沸腾的诸武将不同,成为研拟战术和后勤的重要人物,好杀的帝喾虽然不喜他的劝谏,却喜欢他这个人,所以多少愿意听他一点。
「我入内堂有朱颜劝来劝去,出了外堂就得面对你。」帝喾笑着抱怨,「像是有两个朱颜似的。」
向来高深莫测的陆浩沉了脸,低下了头。
「陆浩,将你比成女子让你不高兴了?」帝喾笑问,「别这么小气,朱颜可是我闺中丞相,一点也没看轻的意思呢。」
「末将不敢。」他躬身,心底却不知道流转着什么滋味。
最少他宝爱朱颜。但那原本该是自己宝爱的妻。
这一点焦躁越来越扩大,尤其是他发现,朱颜一点都不快乐时,他的焦躁越来越深。他太了解朱颜,即使只是隔帘窥看,他也可以察觉那丝细微痛苦。
相处久了,他发现帝喾是有问题的。这个贤明的君主却残暴异常。或许别的将领会解释成骁勇善战,但他绝对不能认同。
在他而言,战争是为了呼唤和平,但对帝喾,战争是为了呼唤更多的战争,更多的死亡。他沉迷在血腥中,对于制作兵器有种病态的兴趣。为了让入魂的刀剑更有威力,他甚至下令挖出新鲜尸体的眼珠融入刀剑中,若是尸体不足,就制造更多尸体。
朱颜知道吗?这就是她仰赖终身的良人?
一个掩盖在贤明外表下的残酷狂魔?
他的焦躁忧虑,越来越深。
且不言陆浩的焦躁,表面上看起来,他一切如常,依旧尽心尽力的替帝喾谋略筹划,并且力劝不可杀生过甚。他已经不似以往那样谨慎,反而有些豁出去的感觉。
帝喾虽厌他的劝谏,但对这个严肃武人那种有些不顾一切的焦急颇感兴趣。原本高深莫测,明哲保身的智将,却为了自己,这样不顾命的再三劝阻。
「就不怕我烦恼了,推出午门么?」帝喾气极反笑。
「…若为陛下,死不足惜。」陆浩一膝跪地,神情凛然。
帝喾敛了笑,动容起来。他原本聪明智慧,怎么会看不出来阿谀奉承和矢志忠诚的差别?好听话总是让人听起来舒服点,但听多了也觉得虚伪。但这个刚毅而深沉的智将却一反自保的原则,甘愿冒死进谏,「死不足惜」。
哼,我当这代天帝算值得了。这种心情像是狞猛不屈的金翅大鹏鸟愿意伏首垂翅的栖息在自己臂上,如此自豪。
「你和朱颜,就爱阻我。」帝喾语气缓和下来,「也罢,就依你一次,饶了这城生灵吧。」
也许是杀戮的渴望获得满足,也许是朱颜的泪、陆浩紧皱的眉,让他愿意稍微歇手,也可能是他许久未回天,朝臣有些骚动起来。
毕竟他脚跟还未站稳不是?最少也该成了真正的天帝,要征服三界才名正言顺。牛刀小试,论智谋军力,他方天界和魔界大军都不足惧。
他不该只是一方天帝而已。他应该是一统三界,震古烁今的独裁者。但不是现在,不该是现在。
最少要等父皇禅让给他。
就在他用极高的姿态决定和魔族与他方天界和谈的时候,应龙匆匆归来。压在他心底的惶恐悄悄的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