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流着血泪的鬼女跪在男子身边,张口想祈祷,但她已经没有声音。
救救他!救救我最爱的人啊!别让他死了啊…
虽然没有声音,却深深的感动了泽峻。他将自己的妖气凝聚成一个小点,弹入男人的印堂,成为第二个引子。
或许是这些众生的心意也感动了都城,那放荡的天女居然将这都城的生命力分给了男人,救了他。
鬼女哀哭着抱着男子,强烈的悲恸形成一个结界,保护着昏迷的爱人。
真的,没办法看下去了。泽峻猛然一转头,抱起殷梓,怀着强烈的愤怒飞入了夜空。
鬼女的哭泣却尾随不去。让他的心,非常非常的痛。
她在哪里?不能让她这样制造更多悲剧…她无辜,但是被吞噬的众生也很无辜!
循着浓重罪恶的气味,他们找到了彻底妖兽化的琳茵。她抓着一只奄奄一息的鼠妖。妖族的气比人类浓郁多了,一时还吞噬不完。但是痛苦却因此加长许多。
「…我不要死…」鼠妖绝望的向不知是妖是人的来者求救,「我还不想死…」
或许我真的会犯下谋杀罪。泽峻叱出灵枪,对准她。「放开他。」
失去理智的琳茵狞笑着,在他眼前咬断了鼠妖的脖子。泽峻最后的自制断了线,灵枪冒出纯青的火苗,射进琳茵的体内。
好痛。琳茵望着心脏的小孔。真的好痛。
但是她没死。为什么这样也不会死?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为什么这个恶梦就是醒不过来?
她咆哮着,扑倒了泽峻。她好饿,好饿好饿啊~她要吃,她要吃…这只是噩梦不是吗?她要吃啊~
殷梓冷静的,用食指点住了琳茵的印堂,她像是失去了动力,居然停滞不动。「不要恨也不要怨。」殷梓娇嫩的粉唇吐出咒,「前世也不真,今生也不假。山魈山魈你快回头,莫待饕餮来找寻。」
她将手上的水撒在琳茵的脸上,琳茵呆呆的望着殷梓。她想流泪,想回去…回去…?回去哪里呢?
眼前的小女孩好亮好亮…有种渴望渐渐升起,想要回到那光亮的地方,却动弹不得。
眼花缭乱,回忆宛如落英缤纷。那个夜里,无尽的流星雨。她望着没有光害的天空,许下一个愿望。
我想要拥有姊姊的人生。
寂寞的,一个人在顶楼花园,喝着伏特加。杯底满映着流星雨的光亮。
那杯伏特加,真是好喝到令人流泪,永远难以忘怀。
为什么…我得到了姊姊的人生了,我还是不快乐呢?为什么我比任何时候都不快乐呢…?
「我希望…我希望恶梦赶紧醒过来就好。」她缓缓的倒下,「我什么都不要了…」
她恢复了人类女子的模样,几乎停止了呼吸。泪光中,漂浮了一粒艳红的微尘。被血深染的微尘。
殷梓咽了下去。强烈的血腥味令她想吐,但是混在里头的泪水,却有种苦涩而凄凉的甜味。
鼠妖和琳茵都保住了一条命。
这应该归功于狐影高明的医术,但是他的医术再怎么高超,却无法治愈内心的伤痕。琳茵还是因为「突发性心脏病」和极度「精神衰竭」住进了疗养院。
闷闷不乐的鼠妖请假了一个礼拜,狐影好说歹说才让他答应不去报仇。
「一个礼拜的病假!」化身为中年男子的鼠妖不满的大叫,「我会丢了工作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年头啊~失业率高就算了,循规蹈矩的妖怪还被无良人类咬断脖子!什么世道啊~有没有天理啊~」
「命还在就很谢天谢地了。」狐影冷冷的看他,「还是要我跟你收医疗费好让你少叫一点?」
鼠妖马上闭上嘴。
没好气的瞪了眼鼠妖,他回头问泽峻,「殷梓呢?怎么不一起来休养?她拿到那粒微尘了吗?」
「…嗯。」泽峻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说她还好,会把血腥净化的。」
狐影点了点头,不再去提这件事情。
他了解老友。她会把这些血腥和无辜当作自己的罪业,一点一滴的净化,不断的献上真心的祈祷。这种善良虽然会耗损她的健康,但是却可以让她的修道更精进。
只是,她并不是为了精进吧。
过了一段时间,狐影才知道,那个冤死的鬼女不愿投胎转世,去投靠了管理者。只祈望可以一生凝视着大难不死的丈夫。但是让她痛苦也安慰的是,她的丈夫终生未再娶,供着她的神主牌位,对着她说话,像是她还活着一样。
没办法回应,只能看着他痛苦,鬼女甘愿承担这种剧烈的心痛,在管理者的计算机里日日夜夜的祈祷着心爱的人可以早点忘记她,得到真正的幸福。
但是在她丈夫眼中看来,或许拥抱着永远不能磨灭的爱,才是真正的幸福吧。
至于琳茵,她待在疗养院很久很久,终于出院了。没有经过太多犹豫,她成了修女,成了上帝的女儿。
她为她无所知犯下的罪孽,忏悔了一辈子。
最后她病死在战祸不断的中东,在那儿奉献了自己的生命。
想到这些众生的命运,狐影了解,自己为什么喜爱这罪恶无奈却又无尽美丽的人间。
回到家,泽峻发现屋里没有光亮。
「小梓姐?」他打开了电灯开关,蜷缩在床角的殷梓瑟缩了一下,像是光亮刺痛了她。
泽峻觉得很心痛,但也只是默然走进厨房,开始热狐影交代给他的药。
这次的微尘比较大,包含了几年的魂魄和记忆。而且,还染了太多的血腥,和之前初生蝶状妖异不同。
殷梓虽然什么都不说,但她阴郁的窝在家里,不断的冥想、静修,一点一滴的清洗血腥和罪孽,还有那些附在血腥上面的痛苦回忆,属于宿主的回忆。
「吃药了,小梓姐。」他吹着冒着烟的药。
殷梓茫然的目光凝聚焦距,对他恍惚的笑了笑。这让泽峻更难过。吃过了药,她摇摇头拒绝了甜嘴的糖,目光又涣散了。
「小梓姐…我抱抱你好不好?」
她望着泽峻好一会儿,才听懂了他说什么。「…嗯。」温顺的让他抱在膝上,将脸埋在他的胸膛。
当她非常痛苦难受的时候,她会暂时退到残缺小梓的心灵。让泽峻抱紧,温柔又浓郁的妖气环绕着,她会舒服一点,比较能够沉睡。
其实这样泽峻根本不能好好睡…她不是不歉疚。但是发现她因为高烧和梦呓转辗时,泽峻憔悴的整夜都不能入眠,她宁可让他抱着,最少两个人都可以睡一下。
泽峻依恋她,她知道。事实上,她也依恋着这个异族的孩子。如果不是他在身边,说不定她会放弃这种徒劳无功的拼凑。
她得分辨哪些是宿主的记忆,哪些又是她自己的记忆。她还必须分清楚飞头蛮殷梓和残缺孩童小梓之间的分野。
这些都让她精疲力尽。
这具化人的身体阳气是多么稀薄…她有些困扰的审视自己的肉体。困在孱弱的人类身体里,娇贵的禁不起任何的修炼。
先天不足,后天又失调。别说修仙,连益寿延年都有困难。一时之间,她还不知道可以怎么办。
翻捡着得回来的几年记忆…正是她开始认真学习人类修道的那几年。她有些恍然为什么琳茵会这样的「吃掉」众生。那时候她学会了一种叫做「复写」的法术。可以将对手的妖法或道法转变成自己的能力,她嫌「复写」只能夺取别人的皮相,却学不到精髓,再说,她对「夺取」这种事情一直很反感。
后来她没再用过「复写」,琳茵却因为山魈的血缘,将复写发挥到极致。
这算不算我的罪过呢?她睁着眼睛,在泽峻匀称的呼吸中默想着。
她决定抛弃这种无谓的罪恶感。魂魄碎裂由不得她,众生用她的碎片为恶也由不得她。若要怪谁…就怪上天不仁。
她能做的,只是一遍遍的为那些无辜者祷告,并且希望不要再出现这样的血腥。
她又熬过了一次煎熬,得回几年的记忆,虽然是无关紧要的几年。这几年她隐居在人类的道观藏书楼,日以继夜的苦读。
她还记得在这道观里隐居了二十年。这四年刚好是最中间。让她烦恼的是,这几年是断层。没有之前和之后,她衔接不上来。
失去了衔接,她记得这些年看过的书,但是很难了解。
「…你要不要去找馆长看看?」泽峻听了她的困扰,提议着,「馆长妈妈看了一辈子的书,说不定有什么头绪…?」
「馆长?」她茫然了。她取回的记忆里头没有这个人。
「嗯。」泽峻考虑了一下。当然,很冒险。但是他们早晚会离开都城,说不定早点离开也好。他们不可能靠狐影叔叔照顾一辈子。
都城,也并不是什么安全的乐土。
「或许狐影叔叔有什么办法隔绝你的气。」泽峻想了想,「我们总是得出发的。」
殷梓是同意他的。「那么,我们就去吧。」
拜狐影高超的妖术所赐,他们居然可以平安的搭上飞机,到重庆去。
只是为了这个护身符,差点拆了幻影咖啡厅的厨房。狐影鼻青脸肿的从厨房逃出来,手里抓着一把宛如白银打造的银丝,后面跟着拿着菜刀的白虎。
他完全是冒着生命危险才能够做出这个隔绝妖气的护身符…好不容易逃进坚固的办公室,白虎在外面愤怒的踹门。
「xxxx的!三不五十就来拔我头发?你知道我的头发是何等尊贵的东西~」
「这段我听过了,换个台词吧!」狐影在办公室里喊,「你就当作积德嘛!」
「我快被拔成秃头了,还积个鸟德?!是好汉子就别躲在里头!快给我出来!」白虎惊天动地的踹着门,整个咖啡厅摇摇欲坠,「真要拔怎么不拔你自己的?光拔我的做什么?我的头发是何等尊贵的东西~」
「就跟你说过我听过这一段了!」狐影疲倦的抹抹脸。可以拔自己的他还会去虎嘴拔毛?白虎有圣兽的血统,又蛮修了三千多年。虽然是笨了些,但也让他修出道行。
活了三千六百年的圣兽后裔!叫他去哪儿找比这更好的素材?况且又在他家的厨房!
只是每次要拔他几根头发都像龙颈揭逆鳞,真真九死一生。
唉…等等给白虎的人类老婆打个电话吧。不然他真的难逃一死…
为了殷梓和泽峻,他真的是煞费苦心啊~
坐在飞机上,摸着幻化成项链的护身符,殷梓不禁噗嗤一声。
「啊?」紧张戒备着的泽峻不禁一愣。
「我在想,狐影身上不知道有多少伤口。」幻影咖啡厅的主厨脾气可不是火爆可以形容的。他也真是异想天开,直接去拔白虎的头发当护身符的素材。
强当然很强,只是要冒着生命危险,和一身的瘀青。
「不用担心。」她阖上眼睛,「要对狐影的功力有信心。」
他们的确一路平安的抵达重庆。
馆长在机场等他们。这些年,她又老了一点点,但还是中年妇女模样。她挽着规矩的发髻,充满感情的看着泽峻和殷梓。
她一生未嫁,每年都飞来度暑假的泽峻完全就像她的孩子。失踪的殷梓,也一直让她挂念。终生埋首书堆,羞怯的她不太与人来往,反而这两个不太像人类的孩子和她有缘份。
当泽峻不再来度暑假,音讯全无时,她就知道出了事情。但是她还不知道是这样的严重。
「…你认识我吗?」殷梓忍不住问。
「是的,我认识你。」馆长温和的笑了笑,「来,跟我来…」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们都在等你们。」
我们?殷梓冒出疑问,还会有谁她不记得的?
等他们到了幽深的图书馆,她得到了答案。
她的同族。她失踪近千年的飞头蛮同族…他穿了一身黑,正坐在图书馆的史料藏书室就着天光阅读。
「我知道你。」殷梓的声音轻得像是耳语,「我在藏书阁苦读的时候,常常想起你们…我知道你,你是和我年纪最近的哥哥。你叫做…你叫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