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我的岁月,无穷无尽。在众生的百鬼夜行中,载歌载舞,用我的笔。
「这个还你吧。」姚夜书张开嘴,一团小小的光亮飞了出来,「就是这个小东西保住我最后一丝灵智。还你吧…我要继续当我的疯子了。」
是大妖飞头蛮的灵魂微尘。只要啖食过,就无法忘记的美味。众生无法抗拒,人类也无法例外。
但是这个阳寿已尽的姚夜书,却这样放弃了。
「为什么?」泽峻不能理解,「为什么你能自动放弃还我?」
姚夜书托着腮看他,「人类是很贪婪的啊…但是各有所贪。仁者贪仁,智者贪智。父母贪子女,爱人贪爱人…你真的是个非常有人味的人…」他笑起来,眯细一双丹凤眼,「你不也贪着大妖飞头蛮,贪她的一切,连死亡的安宁都不给她么?」
原来,最贪婪的人,居然是自己。
握着那粒微尘,泽峻呆呆的,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对了…」姚夜书的声音远远的飘过来,「有段情节还没写,但是应该要发生了…你会得到一个常常吵架的道士朋友哦…」
什么?
泽峻还没反应过来,一柄桃木剑已经劈过来了,若不是他闪得快,已经劈在他的天灵盖上。
「大胆妖孽,青天白日也敢出来作祟!」粗眉大眼的少年冲了出来,撒出大把黄纸,「看我的家传宝剑!」
紧接着被撒了一身的黑狗血。
…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疯子!临走还摆他这一道!等阴差小司拖住那个意气风发的笨蛋道士,费尽唇舌才让他相信泽峻是人不是妖怪,泽峻全身已经都是狗血黏着黄纸,还被打伤了肩膀,狼狈得不得了。
「我姓司徒,单名桢。」年轻道士不甘不愿的伸手,「你真是人?妖气冲天的。」
气得发抖的泽峻,没好气的碰了碰他的手。
他可一点都不想要一个不长眼的笨蛋当朋友。
姚夜书走了他很高兴,但是为什么换了一个笨蛋来?他的大学生活怎么这么命苦…
可怜的泽峻,沮丧的颓下了肩膀。
姚夜书还给他的微尘,泽峻却一直装在小小的水晶瓶子里,没有交给殷梓。
呿,那个鬼里鬼气的疯子。怎么可以不观察几天就拿去给小梓姐?万一他在微尘里搞什么鬼怎么办?
泽峻试图说服自己,却发现理由这样的薄弱。那个鬼里鬼气的死疯子是个凡人…好吧,拥有一些言灵之力的凡人。或许众生会为他迷醉,但他不受这种魔力的影响,小梓姐当然也不会。
他焦躁的踱步,试着想其它借口。
说什么他都不想承认,他担心失去这颗微尘,原本还可以保持部份清醒的姚夜书,可能会疯到连人都不认识。
尤其是交给他微尘之后,姚夜书和小司都不再来学校,更让他寝食难安。
听得脑后风响,他连头都没回,反手甩他一记「书击」。他在这学校念哲学,你要知道,他们的老教授偏好原文书,还是精美厚重到足以当凶器的原文书。
发动突袭的司徒祯,捂着流血不止的鼻子,蹲在地上无法作声。
「…你这妖孽!下手好不知轻重!」司徒祯瓮声瓮气的说,「我一定要揭穿你这张人皮,你瞒天骗地,连阴差都让你骗了,别想骗过我这道行高深、英雄出少年的天才大师!」
泽峻斜斜的睇了他一眼。这种笨蛋会是他的朋友?他前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流着鼻血讲这种大话,很没有气势,你知不知道?」
「……」司徒祯掏出符咒,正要炸出去,却发现他手上的符咒成了一只只蝴蝶,飞得他满头狼狈。
原来…花神老板教的三脚猫幻术就是拿来对付这种三脚猫道士的。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泽峻自弃的叹了口气,转身往教室走去。
「喂!我们还没分出高下!」司徒祯往鼻孔塞了两团卫生纸,气急败坏的追了过来。
…这还需要分吗?
他进了教室,捡最靠近讲台的位置坐下,司徒祯忿忿的往他旁边一坐。他虽然没有常识,但是在知识的殿堂,倒也不敢放肆。
其实真正的理由是,上课的老教授老到快归西了,连话都讲得不甚清楚。但是他年纪这么大一把,火气不输血性方刚的少年。上回有人在教室讲话,他破口大骂到晕厥,差点一命归西。吓得他的学生们上课都肃静非常,宛如守灵。
他可是遵守传统道德的有道大师,气杀师尊可是大罪,他是绝不会犯的。
偷偷看了泽峻一眼,发现他貌似专注的听着教授讲课,手里还不停手的写着笔记。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他真的越来越迷糊了。
他们司徒家是天师道一脉相传的正宗。熬过多少大风大浪,直到清末,才举家迁往欧洲,表面上是弃宗西化了,但事实上,司徒家隐匿在西方,却坚守着道门的传承,只是从师徒相承,转为父子相承,并在西方除魔的大机构里头有良好的合作关系,且将几乎失传的道门正统延续下去。
事实上,继承他们家业的是司徒祯的大哥,原本司徒祯可以不学道。但他从小天赋就高,甚至父亲还考虑过让这个次子继承而非长子。
不过他个性太好强,太狂于斩妖除魔,这点让天性仁厚的司徒家长不喜,勒令他外出磨练。所以他十五岁就往都城去念书,后来又来到这个城市。
从小就因为天赋引来不少垂涎的妖魔妖异,他对妖魔真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他的专长就是「劾名」。只要让他看过一眼,就可以分析出妖魔的品种和专长,并且可以从弱点痛下杀手。
但这个名为「李泽峻」的家伙却让他束手无策。
这家伙,从头到尾就是个「杂拌儿」。他有着人的躯壳,却有着妖怪的内丹。法术更是杂到一个极致──飞剑诀、五雷法、妖火,他似乎还会一点儿西方白魔法和黑魔法,,甚至有些他看都没看过的怪招数。
更让他摸不着头绪的是,他居然会一点儿花神护体和狐魇。
什么跟什么…仙神妖魔法术大集合?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个性暴躁直爽的他干脆问了这个怪物。
「你才是东西吧?」泽峻瞪了他。
「谁说我是东西?!」司徒祯暴跳了。
「原来你不是东西。」
「你才不是东西呢!」司徒祯气翻了。
…该死的姚夜书。这个笨蛋是你「安排」给我的吗?
「喂,你认不认识姚夜书?」可能是闷到一个境界,他转头问了司徒祯。
「…我认识啊。」被转移注意力的司徒祯也忘记了自己的火气,「我是他的读者。你不知道,他文笔真的是好啊,对于众生有种独特而正确的见解。我是从他的『应龙祠』开始注意到他的,你不知道,他从来没出过这个小岛,却可以把遥远大陆的景色和发生过的事情写的惟妙惟肖,我在大陆就是他的读者了,还去寻访过应龙的传说和遗迹呢…」
…不但是个笨蛋,还是个话很多的笨蛋。
「那你知道他住在哪?」
「知道啊。」司徒祯完全忘记他和泽峻的不对眼,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不知道?哎,难怪啦,他住的地方不是很多人能了解的…但是一个天才总是有点疯狂,不疯的还叫做天才?他最近回去闭关了,听说要写部巨作。很令人期待啊,不是吗…」
泽峻忍受他的滔滔不绝长达五分钟,「…麻烦你说重点好吗?他到底住在哪里?」
「你要干嘛?」司徒祯这才警觉起来,「如果你想对他不利,我告诉你喔,他的读者们可都不会饶过你…」
其实我还蛮怕他的读者。泽峻自弃的想。若每一个都这么唠叨,用不着动手,他就会因为精神极度疲劳举白旗投降。
「我只是想去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异状。」泽峻大声的打断他的话,「因为我很怕他会疯到连写作都不能。」
这话真的把司徒祯吓坏了,他坚持要带泽峻去。泽峻虽然不想跟这个人气太浓郁的家伙有什么瓜葛,还是不太情愿的跟了去。
结果他们到了一家医院,还是泽峻非常熟悉的医院。这…不是杨瑾老大驻诊的医院吗?
然后他们到了精神科住院部去等待会客。
…想想姚夜书的重大伤病卡,似乎也是应该的。
结果这个发疯的作家一出来,脸拉得极长,对着司徒祯劈头就骂,「不是说我在忙吗?!每个人都来找我,我都不用做事就对了?要稿子没有,要命一条!再吵我就砸了笔电,大家都看不成!」
…看他这么火气十足,似乎神智非常清明,还真是太好了…泽峻觉得自己真是个傻瓜,还为姚夜书担心这么久。
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就算断手断脚,大脑切除一半,大约也会活蹦乱跳吧?
「呃…不是我…」向来嚣张的司徒祯气势一下萎缩下来,将泽峻挡在前面,「是他是他,是他吵着要来探望的…」
泽峻扁了扁眼睛,「…对,是我。」他不懂眼前这个娘娘腔的疯作家有什么好怕的,从阴差到道士都怕他,「喏。」他把装着微尘的瓶子递给姚夜书。
他收了火气,饶有兴味的看着泽峻。「哦?你把微尘给我?」
泽峻脸上一阵不自在,「反正我和小梓姐的岁月悠长,而你,不过是个短命的凡人。失了微尘,万一…」他把后半截的话吞下去,硬把瓶子塞进姚夜书的手中,「等你天命终了,我们自然会来回收。」
姚夜书用那微微上扬的丹凤眼看得泽峻发毛,好一会儿才爆出高亢的笑声。「你真的会比我长寿?我天年早尽了,只是阴差抓不走我。」
他仔仔细细的看着泽峻,露出一种满意的表情。「我很少有机会和我笔下的主角面对面的。我是说,活着面对面。」
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注视着泽峻,见过多少大风大浪的他,被这疯子看得发冷。
「我用不着微尘了。」他恢复讥诮又冷静的神情,「只要我还在写,就可以保持一种恐怖平衡。但是我还满开心的…咯咯咯…」
泽峻抚着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暗暗诅咒着,「那能不能麻烦你…修改一下情节?」他指着背后的司徒祯,「最少把他删除。」
「办不到。」姚夜书一口回绝,「不,我不是拒绝你。而是某些写在时空里的小说,我没有修改的能力。你要知道,我只是『看到』,然后『写』出来。我无法修改你们的过去,也不能篡改你们的未来。」
「…那你到底可以做什么?」泽峻发怒了。
「继续在时空中偷窥你们。咯咯咯…」姚夜书回答的很干脆,并且发出一声声阴阳怪气的笑。
要不是司徒祯架住了他,泽峻真的会冲上去试图打爆这个疯子的脑袋。
「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线索。」姚夜书竖起纤白的食指。
「你最好快说!」泽峻气翻了,「若你再安排笨蛋朋友给我,那就不必了!」
「等等,」架着他的司徒祯抗议,「喂,什么笨蛋朋友?」
无视这团混乱,姚夜书的眼睛穿过他们,注视着虚无,「不周之书。」
「什么?」
「你们要先找到问题的根源啊。」姚夜书依旧笑着,眼光涣散,「我已经破例剧透了,还找不到,我也没办法…」他悠闲的走回去。
「…鬼才听得懂你说什么!你给我回来!姚夜书!」泽峻怒吼了。
医院的护士也怒吼了,「这里是医院!小声点!」
他和司徒祯一起被赶了出去。
虽然是个薄弱得等于没有的线索,泽峻还是抱着侥幸的心态去追查这个答案。
他瞥了一眼狼吞虎咽的司徒桢,「…你该不会知道什么是『不周之书』吧?」
司徒桢满口食物的瞪他一眼,勉强咽了下去,「…姚大还没写,我怎么会知道?」
很好,这是我的错。泽峻气闷的想,我会去问这个书痴,就是我的不对。快快的吃完午餐,他拿出手机,试着拨给最可能知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