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我,就是未来。」文字蝗灾回答。
这个时候,泽峻不知道,他遇到了创世者的黑暗剧本,未来之书。
和自称未来的文字蝗灾对峙着,他们彼此凝视,泽峻的掌心有些冒汗。
这种奇特的妖物他从来没有见过,不管是神只开明,还是人类泽峻。他两世记忆里都不曾见过这样的妖物,这是很不寻常的事情。
但他感到危险,急迫,甚至有种很不妙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这文字构成的蝗灾,很接近岛主--古圣神悲伤夫人。
「真有趣。」文字蝗灾渐渐凝聚成形,露出光洁的面容和纯白的瞳孔。他那种不妙的感觉加深许多,因为真的有几分像夫人。
他不舒服,很不舒服。
「呵,原本我是不管神族的事情,反正只是顺序问题,他们总要摆到最后。但你…正是诸多有趣的巧合所构成。」他伸出白皙的手,轻轻碰触泽峻的脸庞,「众多颜色的混合成纯黑,诸色光芒谱成白光。你有着白光的表面却有着纯黑的内在。你不是弥赛亚,又很类似弥赛亚。」
他露出纯真却恶意的笑容,「其实你什么也不是。」
一直默然的泽峻突然开口喷出光灿的雪焰,随之雷闪电烁,但这么近的距离,只是打散了人形,随即又以细小如针头的文字凝聚回来。
「呵呵,」他半兴味半嘲讽看着泽峻,「装在人类这样脆弱的容器里,你又能做些什么呢?真悲惨、太悲惨了…漫长的神只生命你一直是旁观者,却在短暂的人生知道爱的滋味。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飞头蛮死于末日…这样的故事真是充满悲剧性。」
末日?什么末日?
「…你到底是谁?」泽峻的声音打颤。
「我是未来之书。」他一笑,模糊分解成原本无数的文字,狂暴的往他飞扑而去。
这本莫名其妙的书,在找倒霉的阅读者。他模模糊糊意识到这点。先是找上了有净眼的湘云,现在,又找上我。
完全像是本能般,他开口疾呼,「我没有邀请你…」
「来不及了。」未来之书嘲讽着,「你不是抛弃为人的身份么?只有人类才可以违抗,你这什么都不是的怪物办不到的。」
泽峻的心灵被无数可怕的景象入侵。
他抱着被他抛下的殷梓,跪倒在洪水肆虐过的干涸大地悲痛莫名。殷梓的眼睛大张着,死去多时,神魂俱毁。
泥泞中,无数残缺的尸体。他们所在的幸存岛屿正在慢慢陆沉。一切的一切,都已结束。
他居然如此愚蠢。愚蠢的远走他乡,不敢面对自己的罪与孽,抛下殷梓独自面对苦痛的死亡…
和这个世界的死亡。
「这个恐怖的结局,是靠无数纯血弥赛亚延后的。」未来之书的声音温柔且充满诱惑,「你这与当世弥赛亚同时出生,拥有着极相异却类似的非人,说不定自沉地维,也可以将不幸延后一些时光…你可愿意?」
被入侵而蛊惑的泽峻,愣愣的点了点头。
未来之书发出满意的笑声,正要将泽峻献给地维时…脑后风响,他本能的一闪,却还是被擦过,构成他身体的文字居然被「吃掉」若干。
他变色了。
回头望,在遥远的中都,满头大汗的化人飞头蛮倔强的瞪着他,地上躺着她刚丢过来的书,一本史记。
哼。就是她吧?让独爱人类的哀会另眼看待的众生。这算隔空取物的逆作,很新奇,但也不是多了不起的能力。强行从书本里抽回他的文字,顺手将整本书的字吃个干干净净。
司马老头的能力很棒,真是棒。他漫游时都会刻意避开「史家笔」,操控文字的人像是他的天敌,相当棘手。但司马老头死很久了,非常非常久了。他的书也顶多有吓唬作用。
但惹怒了他。他伸手抓向殷梓,几乎将她的清明抓碎,让她倒地不起,却也被第二本书打中。这次不是被吃掉若干这么简单了。
他被文字构成的罗网抓住,散发一种毒品般的污秽芳香。那是一本叫做「阴差」的书,作者是姚夜书。
被腐蚀、溶解、重组,同化。他费尽力气才逃离那些天谴般的意念,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回顾。
向来无敌的他,见识到什么叫做天敌中的天敌。殷梓房间传出一声惨呼,杨瑾冲入房间,发现她倒在地毯上痉挛。
房间里充满险恶的气息,但他找不到来源。跪着将殷梓抱起来,她气如游丝。但可怕的不是肉体的病痛,而是她的精神和灵魂像是被猛兽的锐爪重创,原本相安无事的各人格记忆和碎片,纷乱成无数「文字」,掺杂在一起。
他的心整个都凉了。
她会死的。就算肉体可以痊愈,真正的她会分裂成无数「小我」,单位可能只有「字」,不成「句」也不成「章」。
这样的殷梓,只能待在疗养院当一辈子的重度精神病患,连自理生活都不能。
对,他被革职了。但他神威还在,神通也还在。天父无意拿走他的能力,希望他能够自制而反省。
几次小的违规,在台单位都睁只眼闭只眼,连对抗王母这么大的事情,都用「教区安危受到威胁」轻轻带过。
但这次,他若出手救殷梓,可就很难找理由了。惨笑了一下,他拔下一根羽毛当媒介,悬在殷梓的头上当指标和定锚。
轻声诵唱,梳理紊乱的意识,试着抓出各人格的核心。让核心像是磁铁,将铁屑般混杂的粉碎吸引回来。
这是很苛细庞大的工作,即使是拥有六只翅膀的杨瑾也倍感吃力,更何况与王母一役耗损了他大半的神能。
西方天界常这么说,「杀死人类只要一秒钟,要救活一条人命却需要百年功力。」
渐渐的,他额头沁出细汗,也只能让殷梓的痉挛停止,大睁的双眼依旧无神,粉碎的记忆和人格还是兵马杂沓,难以统一。
加油,女儿。疲惫的杨瑾默默的说。你不是还有心愿未了?你还有想见的人。不要放弃,亲爱的女儿,不要放弃。
殷梓缓缓流下泪。她的各人格核心微弱的发亮,吃力的运转起来。
听到振翅的声音,杨瑾气馁的低下头。现在天界要罚他,他也无力阻止。「…请给我一个小时…不然半个小时也可以。我愿引颈受戮…」
只见一片羽毛翻飞,漂浮在殷梓之上,代替他几乎力竭的羽毛。
错愕的转头,六翼悲悯而理解的神情,让他眼眶发热起来。
「我是来传令的。」六翼出手帮他,「天父要你回天界。」
「我承认有罪。」
「不是什么罪不罪。」六翼相助,原本的纷乱被强而有力的导引整合,进度快了起来,「哪有什么罪?我都没看到。东方天界的西王母来人间乱一场,弄垮了东方天界三重天。这招太厉害了,各方天界都吓到,天父也准备彻底封天了。
「别说天界,连冥界都一关了事,魔界也堵个滴水不漏。反正到这地步,不封也不成…天父要你回去,迟了关门,那是谁也别想进出了。」
「我不回去。」杨瑾冷静的回答,「我不走。要拿走我的神能尽管动手,但先让我救回殷梓。」
「谁提到褫夺神能?」六翼喃喃的牢骚,「没有嘛。天父说要留尽管留,但名册上是必定要除名的。我也不啰嗦了,你在人间久了,也该知道天使留太久神能会渐渐消退,寿命也会缩短的。」
「我不走。」
六翼不答言,长叹一声。「我倒是非走不可了。」
他们合力将殷梓的魂魄彻底愈合,也尽力让残缺的部份统整在一起。
满意的看着殷梓好一会儿,六翼噗嗤一笑,「…这倒有些像是磁盘重组,只是坏轨有点多。」
杨瑾瞪了他一眼,却也暗暗觉得好笑。「…你不是打死不走么?」
「天界现在很惨,天使长发疯死掉一个,自然老死一个,还有一个最特别…病死的。你听过这种事么?病死的天使长!我怀疑是过劳死的,补天对天使长来说都是太重的工作,何况一补将近万年。」
「裂缝大到那种地步?」杨瑾吃惊了。
「裂缝的确是大到危及三界存在…更凄惨的不是这个。莫名其妙的,开始有『末日』谣言。」
「你我都知道,那不是谣言。」杨瑾冷静的指出。
「嘘…你这直肚肠的毛病怎么不改?」六翼抱怨,「是啦,但本来就我们几个见过『未来之书』,现在突然出现一大卡车!那群天真的天使…还以为封关自守就没事,但天父也不想引起太大的骚动,封天也算是上策,就依了。」
「真政治。」
「就跟你说不要这么直!」六翼有些头疼,「杨瑾,我非回去帮补不可,但人间也不能无人。你要留下,就多少看顾一点。」看了一眼在杨瑾怀里阖目稳睡的殷梓,叹了口气。「算我啰唆,但你真的要保重自己,保重人间。」
好一会儿,两个六翼天使都没有说话。他们俩形态相近,心思相似,同样深爱着人间,受凡人吸引。
「我该走了。」六翼振翅。
「…别过劳死了。」千言万语,杨瑾却只挤得出这句叮咛,「还有,谢谢。」
六翼摆摆手。「…我在人间可是有亲友的。我们远征队…」硬生生的住了口,百转回肠,只能搔首长叹,「你若有空往都城去,多关照一个叫百合的护士长,我就很感激你了。怎么还不结婚,年纪也不小了…」
他心情复杂的低头片刻,「说不定还熬不到过劳死的时候呢。」闷闷的,六翼走了。
抱着沉睡的殷梓,杨瑾心底有股沉甸甸的忧虑。未来之书逃走了。
倒在地毯上的泽峻模模糊糊知道这点。他却没听到遥远的中都,殷梓发出的那声惨呼。
这时候的他,还不知道殷梓为了救他,付出非常凄惨的代价。
但被未来之书入侵是件痛苦的事情,其它的阅读者可能只是「阅读」,但他是被凌辱的入侵,操控。
虽然不如殷梓被正面重创那样惨烈,但他经过这种冲击,却也让他属于「开明」和「泽峻」的记忆间的隔阂打个粉碎,互相混杂起来。
开明的带着不解的懊悔,和泽峻的渴望,不断的冲突,然后慢慢和解。倒在地毯瘫痪了一夜,风中传来茉莉花的香味。
当他身为开明的时候,他一直是个旁观者。开明出身于伏羲氏,身为最古老的氏族,他的父亲叛逆的和狻猊族的女儿结婚,生下了开明。而他的姑姑,是贵为天后,之后生下玄与女娲的伏羲氏公主。
(因为伏羲原本根源于龙,所以又称龙族公主。)
当时的局势很微妙。同为圣兽的狻猊族和伏羲族起了一些冲突。当时的炎山帝未即帝位时与狻猊族的女儿少艾相恋,触怒了世代为后族的伏羲,最后虽然硬将这对恋人分开,并纳开明的姑姑为后,但嫌隙已经造成。
在这样微妙的时刻,开明的父亲又爱上狻猊族的女孩子,对严守纯正血统的伏羲族来说真是大逆不道,加上之前炎山帝的恋情,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伏羲族觉得狻猊族的女人忝不知耻,专以色诱为能事;狻猊族觉得伏羲氏的男人玷污他们族女不说,不负责任之余还栽赃嫁祸,两族越来越势同水火。
最后因为开明的出生,和开明父亲誓言放弃帝王家的亲属关系,自愿降为平民,正式迎娶狻猊族女儿而告和解,但这也种下日后神魔战争,狻猊族投入叛军的远因。
且按下不表。
开明就出生在这种微带敌意的环境中。他的母亲是个潇洒的姑娘,若非开明父亲苦恋不已,情爱倒是从不挂怀。与其说是爱情,倒不如说他的母亲同情父亲的苦恋,欣赏他的执着,这才委身下嫁。
这种潇洒和气度直到婚后依旧不改,不管伏羲族的亲戚怎样冷嘲热讽,她依旧平常的过日子,整天笑嘻嘻的。这样淡漠的潇洒也遗传到开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