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力量已经完全流失。但她可是大妖殷梓,属于飞头蛮最后一个遗族。她的头发瞬间蔓延,飞快如长鞭打碎了那处山石,一个闪亮的东西飞了起来,原本紧压着的压力突然消失,幻影发出轰然的笑,消失无踪。
她和泽峻面面相觑,吃力的走上前,审视那个东西。
那是个不规则的、充满锐利边缘、琉璃状的破片。但想用手去拿,就会被灼烧并且冻伤。
「…这是什么?」泽峻小心翼翼的驱使头发去取。
殷梓很想说,她不知道。但她晋见夫人的时候,却常常看到这类似的东西,只是已经死亡,只剩下骨骼。
夫人的树样宝座,事实上是天柱残存的部分。
但这个破片,却是「活」的。是天柱精魄的一部分。
「我不懂。」殷梓非常迷惑,「这应该是帝喾元神的一部分。但他为什么掏出来…」光想到那种剧痛就令人不寒而栗,就像活生生的从体内挖出一小段骨骼。「然后埋在这里当封印物呢?」
泽峻举着不断烧断头发的破片,凝视了好一会儿。「我也不懂。但他的要求,我收到了。」
从冥界回来不久,泽峻和殷梓又一声不响的闹失踪,再出现已经是五年后,堆在杨瑾这儿的微尘瓶子已经像座小山了。
虽然要打发那些杂鱼不费什么事情,但绕着嗡嗡垂涎,未免发烦。等泽峻他们回来,倒把杨瑾闹得一怔。
这两个小孩子是躲到哪修炼去?弄出这一身仙气?但隐隐又有些不对劲。尤其他看殷梓像是吃炒土豆一样把大堆微尘一吞了事,更是瞪圆了眼睛。
「…没有什么不舒服吗?」想当初她要一颗颗净化微尘,花了多少力气,终日滚着烧,现在大把大把的像是吃巧克力球?
「杨瑾叔叔,还行。」她泰然自若,一点异样也没有。
「…你们到底去哪了?」
泽峻挠挠脸颊,「呣…就去了趟昆仑。」他赶紧转移话题,「杨瑾叔叔,你是天使,应该可以证婚吧?」
「我是死亡天使,还是前任的。」这招果然有效,杨瑾没好气,「谁要结婚?随便找家教堂不就好了?不然法院结婚也很方便。」
「但我们只想让杨瑾叔叔证婚啊。」他说得很自然,却一下子把杨瑾炸懵了。
整场婚礼杨瑾都浑浑噩噩,根本想不起来行了什么仪式。而且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把养女给嫁了,养子也娶了妻。
虽然知道这两个小家伙两情相悦,但照他们的个性,他还以为有个几十年可以磨呢…
怎么会这样?
「…你娶了你的师父欸。」他一直晕头转向。
「对啊。」泽峻回答的很自然,「这有什么问题?」
说完这句,他们就去「度蜜月」,一年中倒有半年行踪成谜。
实在太不对劲了。这两个宝贝鬼头鬼脑的,不知道在搞什么鬼。泽峻就罢了,他沉稳的小养女也只是笑,不肯多说他们在忙些什么。
「我们在蜜月旅行啦。」泽峻抢过电话。
「…你们成婚两年了欸。」杨瑾狐疑,「第五次蜜月旅行?」
「我们一辈子都是蜜月啦…杨瑾叔叔,你去娶个老婆就明白了。」泽峻赶紧挂了电话。
满桌的「人」都扁眼看他,梨花花神没好气,「开会就开会,何必瞒杨瑾?他一个人可抵千军万马欸。」
「…叔叔和王母一役元气大伤。」殷梓解释着。
「而且,」泽峻说出真正的理由,「若让他知道我在闹革命,他非把我和殷梓拖去关个十年百年不可。」
没错,泽峻的「大干一场」并不是上天单打独斗。用膝盖想也知道,光凭他和殷梓两个人想杀到帝喾之前,那叫做缘木求鱼,不自量力。
经过帝喾幻影的「锻炼」(真不知道是想杀他们还是帮他们),他和殷梓的进展非常惊人,连魂魄不全的殷梓的元婴都成形坚实了,而他,更因为被天柱精魄裂片强制入体,虽然有诸多副作用,却可说已经达了成仙的最低标准。
再加上舒祈的助力,上天不是难事。难的是怎么杀到帝喾面前。
就在伤透脑筋之际,无意间,蛮横的王母却帮了他一个大忙。
她蛮横的将天界一封了事,彻底把人间撒手不管。跟人间情感深厚的神明哀求无效,不忍回天者一律废贬为妖,褫夺神力,更有那不遵号令一斩了事的。而褫夺罪神的工作,就交给尚在人间的二郎神。
这件事情闹成轩然大波,王母一概无视无闻。这些滞留人间的神明受人间排斥,虽有香火庇护,但人间越来越往理性走,香火渐稀,人间神明的处境越发艰难。这些普遍较为年轻的神明原本不是为了香火,而是一片不忍与眷恋。看王母忍心至此,视黎民苦难和神明慈心为无物,不禁哗然。
若二郎神严格执行,或许滞留人间的前神明还只能徒然忿恨,但二郎神正恋着贬到人间的天女孙无垢,管谁当天帝去,要不要封天绝地。王母颁了这个无理之令只扰他把妹,厌烦的推给梅山兄弟去执行。
而二郎神的部属都是草莽好汉,向来不怎么鸟天界的繁文复礼,既然主子有心敷衍,他们也乐得摸鱼,众神明好酒好菜端上来,酒酣耳热之际,连兄弟都结了,哪还会去想认真执行褫夺。
和天界断了关系,这些尚有神力的神明虽恐引起人间失衡,相当安分守己的守护人间。但自己家乡越来越乱,甚至牵连人间,不禁顿起忧国忧民之慨,颇有流亡人士的牢骚。
然而,他们听闻了泽峻和殷梓决心上天还原天柱,虽觉得机率微乎其微,但长年在暴虐王母和败德天孙的淫威下苟延残喘,到今天被放逐不得归乡,待重病的双华帝过世…怕是等不到天柱折地维绝,就让这对神经病母子玩完了。
「上至高堂下至知己皆死于非命,」樊苹果慷慨激昂的说,「现在正是我们起义的时候了!」
会上小龙和诸位至亲无故惨死的泪下不已,只有高翦梨搧着袖子翻白眼。
我说苹果,你什么不好学,学了白虎爱打电动的坏习惯,这句真三国无双的对白亏你记了几十年。被你这句对白唬到的人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但这句对白(反正他们不打电动,也不知道这句哪来的)却成了这股起义军最初的口号,并且陆续吸引了不少前神明。
这个松散的组织,却扩大的很快,俨然成了前神明的秘密结社。为了不引人注意,由滞留人间的花神出面,向红十字会「靠行」了,成为一个很独特的「众生小队」。
在禁咒师师徒忙着安定地维的时候,这些由前神明组成的众生小队除了他们的目的,也在各地驻守,学习着人间的法律和约束,试着将自己当成「移民」而非高高在上的神明。
虽然学习得有些荒腔走板,但人间对他们神秘的抵制却减轻很多,让他们在渐稀的香火中不至于丧失神力、缩短寿命。
也是这支神秘的队伍,暗中稳定了东亚渐多的灾难,在禁咒师和红十字会看不到的细微处保护着庶民,不让灾害大到难以弥补。东方天界前神明的秘密结社,鼓舞了他方天界,许多不忍离弃人间的天使或异国神只,也试着照他们的做法,尽力取得人间居留权,能够照他们的初衷留在人间。
当吸血族和红十字会达成协议,献祭人工弥赛亚巩固地维而不可一世,导致禁咒师师徒离开红十字会,也是这些深入民间的前神明尽力维持秩序,悄悄剪除了某些把人间当猎食场的吸血族,维系一个表面的和平。
试着组织、联系,在守护中磨练自己。他们都还算是相当年轻的神明,胸中的热血尚未熄灭。如果他们老于世故一点,就会乖乖回天,就是因为他们年轻、相信神明的悲悯,才会滞留在人间。
也是因为他们还年轻,所以相信一个可能性。相信泽峻和殷梓的决心,相信天柱可以还原,相信将有新天柱矗立,让这个世界免于毁灭。
当他们见到泽峻和殷梓的时候,更坚定了自己的相信。
或许是因为天柱裂片的融合,也可能是泽峻半生忧思动荡,岁月终于将他淬炼得成熟稳重,不再是那个孤僻的少年了。他显得温和圆融,善于倾听,尤其是倾听他人的苦难,而涌起深刻的不忍。
(虽然他力量控制还是不太好,往往让众前神哭笑不得,不知道他是来扩大灾难还是阻止灾难的)
许多人望着他时都会想起双华帝而热泪盈眶。但殷梓却不是王母或嫘祖娘娘。
她向来沉默,却善于谋略,虽然她不见得喜欢。有人说,她像是女性版的泽峻,但泽峻总会反驳,是他像了男性版的殷梓。
看他们两人出现,前神明们都会涌起一股希望,深深的相信他们会达成这个艰困的目标。这是一种在艰苦困顿中淬炼出来的坚强和稳定,一种温润的领袖气质…虽然他们实在不太管事,力量也不见得特别出类拔萃。
但这原本就是从不可能中榨出一丝可能性的革命。与其去希冀会有救世者出现,倒不如在泽峻的旗帜下,争取那一点可能。
即使侵袭全世界的集体梦魇,未来之书将末日显现在全世界的人梦里,这些前神明还是没有放下这种信心。
他们强烈的信心不但团结了所有理念相同的前神,也几乎囊括了诸多阴神和守护灵,若干大妖和眷族都请缨效命,放下陈旧的歧视和成见。
只有一件事值得追求。若地维绝了,我们将立起新的天柱,绝对不要满足末日条件。不管末日注定来临多少次,我们这些漫长生命的众生,绝对不让人类专美于前。
这是我们的三界,绝对不让人说,神者无明。
他们坚强的决心深深的感动了泽峻,但也让他常常半夜惊醒,满口苦涩。
我真能达到他们的期望,不负众生吗?我真的可以吗?这常让他一身冷汗,默然恐惧。
这种时候,殷梓会悄悄的从后背抱住他,给他温暖的安慰。
他们,都不是一个人。
加入叛军的前神和众生越来越多,收集微尘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神明比较不受微尘影响,意外也少了很多。
但直到末日前十年,殷梓还是残缺的。她依旧遗失了许多岁月,修炼的进展也远不如气海已开、前生记忆融入今生的泽峻。但她并不急,急得反而是泽峻。
她原本就不是急功躁进的人,相反的充满坚韧的耐性。她并不认为遗失那些岁月有什么了不得的,比较可虑的是让妖异得了去危害。在无刚猖獗,妖异疯长的那段时间,在众前神的努力下,几乎扑灭了大多数的妖异,没有伴随太大的灾殃。
当然,这些人类都不知道。连红十会都觉得妖异突然大量滋生又神秘消失令人不解,但他们这些众生,也没打算给谁知道。
神明,也不是个体可代表的。就像人百百样样,神明也是如此。或许人类和众生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人类命促,来不及被漫长寿命折磨得漠然。
但也不是每个神明都漠然缺乏感情,或者骄傲自大。
现在的她,依旧希望可以成仙,用全部仙体完成一个仙愿,却不是为了想要复原飞头蛮一族而已。
若是可以,她希望可以为了三界祈福。祈祷不管天上人间,甚至是魔界,都可以平安的延续下去。
我,并非是飞头蛮而已。而是诸多众生、千禽万兽中的细小一环。即使残缺,也是当中的一份子。
伸出双手,有风的流动,和生命的隐隐乐章。闭上眼睛,感受自己与这世界相习相关,这个残破又圆满的世间。
就这么一瞬间,她「顿悟」了。连泽峻都不能明白,残缺的殷梓取得了成仙的资格。
距离末日还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