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叫我阿槿
宴唐之前也总是喜欢开玩笑的不是吗?
或许他只是在开玩笑呢?
秦不闻双眼直直地盯着宴唐双腿,眼波流转。
宴唐微微抬手,明安见状,收剑入鞘。
他嘴角的笑容依旧温柔平和:“劳姑娘挂碍,在下的腿受了些伤,不能站起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轻,似乎再也站不起来于他而言,是一件很平常不过的事情。
秦不闻感觉眼睛发涩。
她快速地眨了几下眼,鼻头泛红,眼眶微湿。
站不起来了……是什么意思?
宴唐似乎并不准备与她谈论这些,只是敛了眉眼,依旧笑道:“在下听闻,姑娘前日去了半亩方塘买了千金纸与徽州墨是吗?”
秦不闻睫毛轻颤,许久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是。”
“据在下所知,这纸墨已经是七八年前时兴的了,姑娘为何要买这些?”
秦不闻强压着内心所有情绪,声音低哑:“只是在我们家那边没见过,所以买来看看。”
宴唐闻言,不觉轻笑:“这真是有趣,我听说姑娘因为受伤失忆了,从前的事情一概忘了,现在看来,也并非如此。”
秦不闻眼皮跳了跳。
有时候宴唐聪明到让她觉得可怕的程度。
宴唐微微抿唇,嘴角笑意如常:“姑娘宽心,你想要做什么,我并不关心。”
说完,朝她点了点头:“既无他事,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不是她。
那么他再留下来也没什么意义了。
宴唐抬手,明安推车离去。
秦不闻看着宴唐离开的背影,许久才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瘫软地倒在地上。
她清楚的。
在带领宴唐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她就已经有觉悟的。
只是,当看着那曾经端方守礼,温润贵气的文人少年如今被困囿于窄窄的武侯车上,她还是难受得透不过气来。
她记起很久之前,宴唐长身玉立,身子笔挺地站在她面前。
“这世间真真假假,我总要替殿下争一争的。”
当时的秦不闻不过十几岁,高座蛟位之上,掩唇轻笑:“宴唐,你靠什么替我争?”
少年刚正不阿,芝兰玉树:“靠我这双写天下的手,与游天下的腿。”
那时的宴唐眉眼清润,笑眼看她:“殿下,我是您披肝沥胆的谋士。”
而如今,她那意气风发的谋士坐在武侯车上,再不能游历天下。
秦不闻很少流眼泪。
自她有记忆以来,父亲就义正辞严地告诫她,她要做个男子。
男儿有泪不轻弹,哪怕是流血受伤,也不能轻易掉眼泪。
秦不闻谨记父亲教诲,最艰难的时候,她身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周围的血肉腐烂朽臭,随行军医用烙铁止血治疗时,她嘴里咬着一块手帕,一滴眼泪都没掉。
但是现在,秦不闻感觉胸口像是被人生生剜下一块血肉,疼得让她发颤。
好疼啊。
下雨了,雨水模糊了秦不闻的眼眶。
或许正如旁人所说,她这条路注定孤独,她也不过是个祸害他人的灾星。
之后的事,她不能让宴唐卷进来了。
她也打定主意,绝不会与他相认。
她离宴唐越远,宴唐就越安全。
想到这里,秦不闻抽了抽鼻子,重新站起身来。
现在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她的事还没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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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君皎来找秦不闻,也在秦不闻的预料之中。
彼时的秦不闻正出神地看着院子里的那棵木槿树,没有注意到季君皎的到来。
“姑娘见到宴唐公子,可有想起些什么?”季君皎声音清冷。
——秦不闻清楚,在季君皎心中,她现在只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如果想要留在他身边,必须要花些心思才行。
秦不闻低着头,睫毛轻颤,却没有看向季君皎。
“大人,是我在府上,给您添麻烦了吗?”
季君皎声音缓缓:“姑娘误会了,我只是希望姑娘能早日寻到亲人。”
秦不闻看向院子里的那株木槿树:“阿槿。”
“什么?”
秦不闻转头看向季君皎:“我忘记我从前的名字了,大人叫我‘阿槿’吧。”
季君皎闻言,先是微微怔神,随即点了点头:“阿槿姑娘。”
秦不闻扯了扯嘴角:“大人放心,阿槿的伤很快就会好了,到时候便离开文渊阁,不给大人添麻烦。”
不破不立。
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就是从名字开始的。
先前季君皎只唤她“姑娘”,她就只是与其他姑娘一样,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她不要当芸芸众生。
现在,秦不闻给了季君皎她的名字,至少于季君皎而言,她不再只是随便哪个“姑娘”,而是有名有姓的“阿槿”。
她要跟季君皎产生羁绊,便要一点点在他心中,变得与众不同才行。
季君皎闻言,微微颔首:“姑娘先休息吧,在下告辞了。”
秦不闻眯了眯眼睛,下意识地又去摸左手拇指。
——从前她思考问题的时候,习惯摩挲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
季君皎这种人,若是当真心动了,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秦不闻想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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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君皎果然没让秦不闻失望。
这不过几天时间,皇帝便颁布意旨,要文武百官自查账目。
自查完毕后,全部交由首辅大人核查。
季君皎确实很聪明,之前的那场大肃清余温尚在,此时重新进行肃清,就是为了让文武百官自省自查,也不会打草惊蛇。
如果李云沐当真与漠北有勾结,账面上肯定能查出些东西来。
只是令众人想不到的是,这旨意刚颁发下去不久,户部侍郎李云沐的府上便起了一场大火,将存放账本的库房烧了个一干二净!
“啊?那这样一来,李大人的账本可怎么办啊?”
秦不闻坐在小板凳上,听着一旁的清越带来的消息,装出一副大吃一惊的模样。
清越咂咂嘴:“我也不知道,怎么偏巧赶上这种事了。”
秦不闻笑笑:“李大人可真是运气不太好。”
“是啊,”清越叹了口气,“估计李大人府上的账目要不了了之了。”
秦不闻眨眨眼:“真可惜。”
“阿槿姑娘,”远处,长青持剑来到两人面前,“有人找你。”
秦不闻微微蹙眉:“找我?”
长青点点头:“是,据说是您的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