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像死了一样活着
原本木三阳猜想赵沐纯既然能给她发消息,说明应该没有出事,只是奶奶已经没有呼吸,赵沐纯知道吗?
她现在又在哪?
直到木三阳看着一直加载着的接收提示,反应过来。
这个视频这么大,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发过来。
木三阳立即跑进赵沐纯的房间。
她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还亮着,因为长时间没有使用已经自动开始待机放图片,木三阳退出后的界面,就是赵沐纯给她发消息的界面。
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十分钟。
可是木三阳在来的路上根本没有看到她的踪迹。
是真的没看见吗?还是因为雨太大低着头所以疏忽了。
木三阳没再多想,接了电话出去找已经到附近的警察。
女警见她状态不好,让她在警车上休息。
她只觉得脑袋混沌,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一阵喧闹。
似乎是找到人了。
木三阳刚要出去看,女警轻轻地揽住她:“别看了。”
木三阳嘴唇在发抖,但她的嗓子已经哑了,说不出话来。
“我们一定会努力查的,你休息一下,现在带你回局里做笔录。”
木三阳睁眼看着,却什么都看不清,她听不懂啊,这警察说话起码掺了一半的缃素话,她就算是十年前来待过一阵,这会也忘光了。
谁能告诉她说了什么,谁来告诉她怎么办?
等木三阳睁眼的时候,看着有点掉墙皮的天花板,她愣了愣神。
这应该就是警察局了。
之后的询问和谈话,木三阳说一句忘一句。
“她情况怎么样?”
“我们在池塘里找到的她,但是,落水救援的最佳时间我们已经错过了,所以……”
木三阳点点头。
“目前根据我们调查的结果,原本的推测是因为天气土地泥泞失足落水,现在判断很有可能是自杀。”
木三阳动了动脖子,她不知道该不该再点头了。
她有预感,但这预感实现,对她来说,就好像在心上剜了一刀。
赵沐纯自杀前,在微博上注册了一个新的账号。
【我没有被潜规则,我没有骗钱,我没有做过任何违反道德的事,我一直都在说,以前是,现在也是,活人的说辞总是不及死人有说服力。懦弱者罪大恶极,会裹挟所有无辜一起下地狱。】
所以她选择了赎“罪”,用这种方式。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当一个人被逼到绝境走投无路而熄灭时,人们才会开始愿意听她曾经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追溯她的过去,然后发出感慨。
“原来她说的才是对的。”
“原来我们错怪她了。”
“真可惜啊。”
许多流言蜚语才会在此刻停歇。
警察将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递给木三阳:“这个是我们在死者房间找到的,她留给你们的东西,还有纸条写了地址,应该是本来打算给你们寄过去。”
木三阳抬手接过,取出那张纸条,上面是她们的宿舍,翻过面,还有赵沐纯的字。
“奶奶的手最近直打颤,所以围巾就由我代劳啦~我织的没有奶奶织的暖和,不许嫌弃。”
木三阳出了会神,抬起头问:“在墙上写字的人找到了吗?”
“正在找,这边的监控不怎么普及,搜查有些难度,但是就我们目前的追踪来看,死者的父亲赵胜德在今天有缃素的出入记录。”
专业的事木三阳知道自己也无能为力,只能在派出所等着新的进展,直到第二天的下午,公司的人来了。
晚上在中心城的机场落地时,木三阳看着经纪人,一言不发。
网上的舆论压力不小,不胫而走的假消息澄清了也没人听得进去,最直观的办法就是明天下午的路演,木三阳依然照常出席。
说完之后,经纪人等着木三阳的回答,骂她也好骂公司也好。
结果什么都没有。木三阳还是坐在车上,看着窗外。
公司现在管控的蒂凡的所有社交渠道,木三阳被收缴微博账号只是开始,之后蒂凡的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地被限制。
赵沐纯的微博起不了任何作用,它就像一篇普通人的日常记录一样沉没在每天无数条微博里,甚至sunshine都没有注意到它。
如果不是警察查了赵沐纯的电脑,或许木三阳也同样不知情。
“小赵的事你不要和其他孩子说,我……我们再商量商量,想想有没有什么委婉一点的……”
木三阳没说话,死亡还能委婉。
她的嗓子已经彻底哑了,明天的路演要是开麦,大家就可以听到最纯正的烟嗓了,哈哈。
要不假唱吧,反正内娱那么多假唱的人,多她一个不多。
跳舞?划水就好了,反正她现在也跳不了了。
要是她没淋这场雨就好了,这会还有力气去公司闹事。
要是没淋这场雨就好了。
她有点后悔了。
“姐你没事吧,实在不行就休息吧,本来你也该休息的。”
余小婷屈膝关切地看着她。
木三阳坐在椅子上,心想,这场面真像是我也没了。
?
为什么说“也”?
对哦,已经没了一个来着。
原来不是梦啊。
果然一觉睡醒一切如初这种事不会发生。
不对,她真的睡着了吗?
“我早就说了这公司没人性,”沈瓷抱臂站在一旁,“但是没想到能没人性到这个地步,说真的你别上去,真出事可能就是一辈子。”
木三阳迷迷糊糊地说:“不是站桩唱吗?我脚没事。”
乔遥心抬手盖上木三阳脑门:“你就算脚没事,你这会也在发烧啊,你该不会想看到弹幕说啊宝贝生病了都唱的这么好额三阳大声唱接着,你变成辣菜其他爱豆的工具人,歇着吧。”
怎么好像听不懂?
不过乔遥心说话她也经常听不懂,无所谓了。
木三阳偏头轻咳了两声,测试着嗓子的状态。
在没人看见的时候,她狠狠地叹了口气。
只有这样心悸声能稍微小一点。
她模模糊糊能听清耳返里的声音,知道自己该唱第一句了。
而台上其他五人听到耳返里的声音一愣。
爱豆的耳返可以隔绝其他的声音,让他们听清伴奏,而且不止伴奏,还有自己的声音和队友的声音。
当然,这仅限于开麦的情况。
原本扼冰的第一句就是低音,恰巧木三阳声音就低,但是这次起码比录音室的版本再低两个度。
木三阳唱完之后,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庆幸自己之前预计的气若游丝的情况没有发生。
赵沐纯在扼冰里的吟唱已经交给了其他成员,谁也不想多唱这段,于是最后一人一句分了。
虽然这效果和第二段有些重叠,但已经是大家都勉强能接受的方案了。
一首歌结束,第二首之前,由艺人和台下的粉丝互动,看粉丝对哪一首的安可热情高,随机切换。
木三阳不太能看清路,往前走了两步,将耳返摘下,想听听台下的人的声音。
摘下耳返有一种世间的喧闹在一瞬间炸开的感觉,木三阳又往前走了两步,差点在舞台边缘踩空,她若无其事地在舞台边坐下,看向附近的人。
“三阳!三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木三阳眯了眯眼,无奈地说:“听见了听见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阳三阳,还记得我吗?我去年签售的时候给你戴了一个玫瑰皇冠,你还跟我合照了。”
木三阳现在看不清人脸,记忆回溯了一下,记起了那个人的名字。
“张霞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下换了另一个震耳欲聋的声色。
幸好她提前说了一堆前提条件,要不然还真讲不出来。
“三阳,你看我,你还记得我吗?”
“……”
你继续说啊,你别停啊,我哪能光瞎蒙。
木三阳沉默几秒,实诚回答:“抱歉,我这会看不清。”
附近的人一愣:“啊?”
木三阳晃着脚:“你们待会想听什么?”
别是defy。
别是热烈。
别是春日颂歌。
其他都好说。
“三阳,我们想听沐叶!”
“对哦沐叶都没有什么舞台,唱沐叶!”
“沐叶!”
“沐叶!”
木三阳慢吞吞地手掌盛着舞台的台面,缓缓站起身,苦笑着说:“沐叶……唱不了。”
她转身准备走,听到有人叫道:“为什么不可以!”
“有版权问题?可能沐叶是剧方的吧。”
“可是扼冰能唱啊。”
“为什么不能唱沐叶啊,网上那群人老是说什么沐叶是写给赵沐纯的,好不容易她走了想听个干干净净的六人版。”
木三阳脚步一顿。
“就是啊,而且她走就是活该,她走了之后蒂凡明显就比之前的热度更高了。”
“你们俩有病吧?蒂凡永远都是七个人你们要唯六就滚啊。”
“凭什么滚啊,一个法制咖你们护什么,我花钱看表演,不可以吗?让我走那你给钱啊。”
木三阳忽然觉得这里的空气让人呼吸不畅,她呆愣地转身看向开始争吵的人群,颤抖着吸了口气,不敢置信地问:“你……你们说什么?”
她一下子就变成了从前被自己嘲讽的“耳背”人群,明明已经听到了,却还是茫然地重复。
在事件中心的女孩全然不惧周围的目光,坚信自己说的是对的:“我就是觉得她是蒂凡的累赘,她挡了你们的路,而且你当偶像这么久,在最好的年龄火的机会都没有,就是她拖累了你们,她——”
木三阳用最后的力气拿起仿佛有千斤重的话筒:“你知道沐叶的沐是哪个沐吗?”
所有人看向声音来源,原本在和其他粉丝交流互动的成员也一脸莫名地看过来。
她没有力气再支撑下去,泪水从眼眶滑落至腮边,话筒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长鸣。
“是赵沐纯的沐。”
只有面前的这几个人能听见她倒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离得最近的沈瓷几乎是疯了一样立即过去,双膝跪地在地上滑了一段,硬生生在木三阳的后脑勺磕上地面前用左手挡了一下。
“木三阳!”
她没理会发疼的膝盖,只是觉得害怕,沈瓷不敢动晕倒的人,只能拼命地喊。
“姐,姐!你醒醒,姐。”
沈瓷这辈子没这么慌乱过,周围的其他成员都跑过来。
“看什么,叫人啊!”
乔遥心和徐衷立马跑下台找人。
其他人将木三阳扶到沈瓷的背上。
沈瓷平复了呼吸,看向余小婷和乔遥心:“你们待在这。”
“不——”
“这儿必须有人,都走了像什么样子。”
沈瓷还没将木三阳背下台,工作人员就急匆匆地跑过来接过背上的人。
徐衷和余小婷脸色惨白地跟过来,在沈瓷身旁脚步一顿,随后走上台。
经纪人觉得自己离疯不远了:“小沈,你回去。”
沈瓷冷冷地说:“不行,我必须一起过去。”
经纪人严肃地说:“你跟过去能有什么用,你是大夫吗?!”
沈瓷泄了气,往后面的墙壁一靠:“我不放心。”
后台是各种紧张的呼喊声,唯独两人再无一言。
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经纪人和沈瓷同时开口:
“你回去。”
“沐纯姐怎么了?”
经纪人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回台上。”
沈瓷没再理经纪人,转身抬脚走上舞台旁的楼梯。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回到台上,应该是什么表情,什么脸色,半年前在游轮上的那种局促和惶恐又来了。
事实上其他人也同样如此,她们站在台上,有如被台下所有的目光公开凌迟。
工作人员示意蒂凡下场,直接换其他人上。
从一切发生到上微博热搜仅仅半个小时,而蒂凡回到车内,经纪人看着她们,叹了口气,从车后备箱取出袋子,那是赵沐纯原本准备送她们的围巾。
将东西取出,在围巾和袋子的夹缝中飘出一张卡片。
画着七个笑脸的火柴人。
背面只有两个字。
“谢谢!”
七个人在一起的时光是她少有的温暖,她原以为可以靠着这点火光照亮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