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搬尸(上)
在我们县里有一个叫郑刚的人,他开着一家白事店,经营着“死人”生意。
此人相貌极为特殊。他身材魁梧,眼大眉粗,当中的鼻子又大又厚。郑刚通体皮肤黝黑发亮,唯独那张脸透着紫红色。
我们这里的人常说,这就是老天爷赏饭吃,郑刚天生就是干这一行的。
平日里,郑刚除了做一些棺材、骨灰盒、纸扎之类的白事生意外,他还有一个特殊的工作,那就是“搬尸”。
说起“搬尸”,很多人都不怎么理解。大家可能会想到古时候在义庄的守灵人,或是官府中辅助仵作验尸的仵工。
其实,这样想也没错,郑刚做的这些工作,和古时候的职业的确有些相似。
我们县位于中西部地区,这里有丰富的矿产资源。既然资源丰富了,相应的工矿企业就很多。那时候各方面的管理政策并不完善,这导致很多私挖乱采现象的出现。
由于很多小型矿没有合格的安全资质,这使得县里几乎每年都会发生大大小小的矿难。
而在每起矿难中,几乎都会死人。郑刚的工作就是搬运这些工人的尸体。
那个年代,一旦发生矿难。工矿企业秉持的原则就是能瞒报就瞒报,实在瞒不下去,就尽量少报。而要完成这项任务,就需要尽快和遇难者家属私下达成协议。一旦协议达成,矿方就会在第一时间将尸体火化,家属是拿不回遗体的。
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郑刚开始了自己的“副业”。
每当矿难发生后,企业里就会有专人来找郑刚。由于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郑刚的工作时间往往被安排在后半夜。
到这里,有人不禁要问,为什么企业自己不去将尸体搬出来,反而要找个外人来办这件事?
其实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没人敢做。
矿难的原因有很多种,包括粉尘和毒气爆炸、地震活动、透水或者机械故障等。遇到这些事故的工人,身体往往会变得支离破碎,不成人形。这种恐怖的场面是一般人无法直视的。
而且,矿难发生后,作业区域依然非常危险。谁会在这个时候下到矿里,去搬运尸体?
唯独郑刚不这么想。对于尸体,他早已司空见惯。而井下的危险,他也从不在乎。按他的话来说,老天既然给了他这副皮囊,他自然不能浪费。
郑刚有个规矩,那就是搬运尸体的时候,只能他一个人下去。而且对于费用方面,他也从不讲价。一具完整的尸体,要价五千。而需要拼凑的尸体,则是一万。不过对于费用这块,没有哪一个矿主会和郑刚讨价还价的。
郑刚做事情非常的仔细,他在收敛尸体时并不糊弄,而是保持了一种对亡人的尊重。
每次到达出事现场,郑刚都会携带很长的红布。他会用红布将死人的头裹起来,然后再背出矿洞。如果尸身不幸被炸的粉碎,他也会仔细的寻找每一个尸块。他会在井下将各部分躯体拼在一起,直到确认完整后,他才会再次将尸块分装入红布内。
正是由于郑刚的工作,才使得这些亡魂能够得到安葬。
久而久之,郑刚的“副业”不再局限于矿难。有些建筑工地上出事,或是发生了严重的交通事故后,人们也会去找郑刚帮忙。
介绍完郑刚,我们再来说说他的妹夫,吴明。
说起吴明,在县里倒也算是名声响亮。不过和郑刚相比,他这个名声却是臭的。
吴明自幼跟随父母从外省来到我们县,一家人在这里做起了蔬菜生意。说是生意,其实就是在集贸市场中摆摊子卖菜。虽然家境算不上富裕,但温饱还是没问题的。
吴明从小就淘气。在上小学时,他因为多次打架,差点就被学校开除。而上了初中后,吴明更是变本加厉。他结识了校内外的很多不良分子,成天干着偷鸡摸狗的事情。上到初三时,他就辍学了。
父母多次劝儿子来菜摊帮忙,但都被他拒绝了。手里有钱时,他就会去网吧上网。没钱了,他也会找其他孩子去抢些钱花。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他18岁成年。那一年,吴明因为盗窃,被判处一年零七个月的有期徒刑。而就在他坐牢期间,家中却发生了变故。一次,父母在凌晨进货的路上,发生了车祸。这导致母亲当场身亡,而父亲在抢救过程中也断了气。
身在狱中的吴明,倍感悲伤。出于人道主义,监狱方面给他临时安排了一次外出的机会。那一晚,吴明在警察的看护下,为父母守了一夜。第二天发送完二老后,吴明才被送回到监狱。
那次的事情对吴明的触动很大,他审视了自己这么多年的经历。悔恨在他的心中不断地撕扯着。
出狱后,吴明找到了自己的舅舅,在他的车行里当起了修车工。看着外甥的变化,舅舅也感到了些许安慰。
在吴明24岁那年,舅舅给他说了门亲事。而对方,就是郑刚的亲妹妹,郑玥。
其实吴明长得十分的俊朗,他一米八的个子,身材笔挺,皮肤白净。要不是原来那些劣迹,吴明一定也算的上是一个优质小伙。
起初,郑刚是不同意这门婚事的。他知道吴明,也了解他的过去。他不希望自己的妹妹找这么个人过一辈子。
但自从妹妹见到吴明后,便彻底相中了这个俊朗的男人。无论郑刚怎样劝说,妹妹都要嫁给吴明。在僵持多日后,郑刚怕妹妹出事,便不情愿的答应了下来。
婚后,郑刚给两人买了套新房,而自己则住回了父母留下的老房子里。
这让吴明很感动。好几次,吴明都想跟这个姐夫增进一下感情。但一见到那张骇人的脸,吴明就退缩了。
就在吴明婚后的第二年,郑玥为他生下了个男孩儿。此时的吴明非常的激动,为了这个家,他也更加拼命的工作起来。那时候,吴明已经离开舅舅的车行,在一个南方人开的公司当采购员。
老板很欣赏吴明,觉得他头脑机灵,做事也踏实。每次外出采买,都会带上吴明一同前往。
就是在跟随老板外出的这段时间,吴明认识了个叫陈果的人。此人是一个供应商,吴明的公司就是他们的大客户。
一来二去,陈果就发现了吴明在老板心里的地位颇高。于是,他就想方设法的拉拢吴明。每次一见面,陈果就对吴明称兄道弟,好不亲切。
而精明的吴明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虽然表面上不说,但心底里还是留了份谨慎。
陈果多次给吴明送钱,但都被拒绝了。之后,他又找机会请吴明喝酒,还会想办法给吴明找女人,但吴明始终没让他得逞。在江湖上混迹多年的陈果觉得心有不甘,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吴明这个毛头小子哪里来的定力。不过,他并没有放弃,而是一直在寻找机会。
一次,两人在对接完采购合同后,陈果邀请吴明一同吃晚饭。吃饭间,陈果从吴明的口中得知他的舅舅生病住院了。据说手术需要一大笔钱,吴明一大家子人正在凑钱给舅舅看病。
这可是陈果的一次好机会,不过他没有像先前那样直接给吴明送钱,而是想了一个更加阴损的招数。
酒过三巡,陈果先是假意给朋友打了个电话,他将声音提的很高。电话里,他佯装吃惊的感叹朋友昨晚竟然赢了那么多钱。还一直称赞朋友是常胜将军,几乎场场都能赚得盆满钵满。电话最后,他还不忘和那人约定,今晚他要朋友帮忙赢个十万八万的,也好让自己过把瘾。
挂了电话,陈果显得异常兴奋。他没有直接和吴明提起赌局的事,而是自顾自地在那里感叹。
吴明见状,心里顿觉好奇。年轻时的他,也经常出入赌场。不过,那时候他没什么钱,只是跟着别人凑热闹而已。在赌场上,他见到过太多的失败者,所以自己一直也不敢碰这玩意儿。
最终,吴明还是开口了。他问陈果刚才的电话是怎么回事。
陈果故作神秘的说道:“兄弟,我和你说。我有一朋友,是圈儿里的赌神。从我认识他那天起,几乎就没见到他输过钱。你知道他这两天赢了多少么?”说着,陈果做了个数字7的手势。“七十万啊,这可是实打实的票子啊。”
七十万,吴明听了这个数字后,心里也感到非常震惊。如果是真的,那这个所谓的“赌神”的确能够在赌桌上发家致富了。不过,吴明并没有相信陈果,他只是笑了笑,然后说道:“陈哥,你那朋友怕不是骗人的吧?据我所知,在赌场上从来没有什么常胜将军,更别提靠这个致富了。”
见吴明不信,陈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不以为然的对吴明说:“兄弟,你要是不相信老哥的话,你今晚就跟我走。你到那里看看我朋友的手段,到底能不能称得上赌神?你也不用多想,那里都是我的熟人,兄弟你什么都不用做,在一旁看着就行了。”
听了此话,吴明犹豫了一下。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只要不上赌桌,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于是,他便和陈果前往了他们所在的据点。
一进门,吴明见到房间内已经聚集了七八个人。其中几人已经坐在赌桌前,开始了赌局。只见陈果径直走向一个中年男人,跟他打了招呼。而男人则示意他在旁观看,自己先完成这场赌局。不用想,这个人一定就是陈果口中的“赌神”了。
陈果向吴明招了招手,让他坐在了自己的身旁。吴明点起一支烟,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战斗。半个小时后,这一局终于结束。吴明见到桌上的几人给那个中年男人推来了几捆现金,约摸着能有七八万块钱。
“好家伙,这一场就能赢这么多钱,真的是超出自己的想象了。”吴明心里想着,嘴上却什么也没说。
下场后,中年男人朝他们走了过来。陈果起身与他握手寒暄,并将吴明介绍给了男人。原来,此人名叫张羽,人们都管他叫“羽哥”。只聊了几句,吴明就感到这是个老江湖。这号人物以前他是常见的,表面上非常和气。不过一旦要翻脸,那就是六亲不认。
还没说上几句,张羽就又被叫回到赌桌上,开始了新一轮的战斗。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瞅着张羽桌上的现金越堆越高,吴明的心理也逐渐发生了变化。而他没有察觉的是,坐在身旁的陈果一直在小心地观察着自己。
又过了十多分钟,陈果将吴明叫到了屋外。他给两人分别点了烟,然后徐徐说道:“你也看到羽哥的手段了,你说我有没有骗兄弟你吧?”
吴明摇摇头。
陈果接着说道:“今天晚上我过来,一是要带你见见我这些朋友,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坐在一块喝酒。这第二个目的嘛,就是我想赚一笔钱。”
他一边说,一边猛吸了两口烟。
吴明不解的看着陈果,问道:“陈哥,你是要亲自上场赌几把么?”
听吴明这么问,陈果笑道:“老弟,我哪有那个本事。要是我自己上场,那还不是给人家送钱嘛。我今晚要借着羽哥的东风,给自己赚点零花钱。”
原来,陈果已经跟张羽商量好了,他要在张羽的背后“钓鱼”。
而陈果口中的“钓鱼”,并不是我们平常所说的那种活动,而是赌博场上的一种行话。简单来说,就是两个人事先说好分成比例,然后由其中一个人实际在场上打牌。如果赢了,那么二人会按照约定好的比例分钱。反之要是输了,那么各自也要分摊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据陈果说,他事先和张羽说好,这场赌局是按照6比4的比例去分的。张羽占六成,而陈果则占四成。如果按照这样计算,那陈果现在的账面上,就应该有将近十万块钱了。
见吴明听得入神,陈果继续说道:“兄弟,这钱总归是好的,不过哥哥我一直秉持一个原则,那就是见者有份。你既然来了,说明你有这个财运。要我说,兄弟你不如和我一股,咱们五五分账,靠着羽哥赚一笔。你觉得怎么样?”
见陈果这么说,吴明赶紧摇了摇头。他对陈果说道:“陈哥,我知道你的好意。不过,我早就不赌钱了,要是坏了规矩,我心里会不安的。”
这时,只听陈果哈哈大笑起来。他对着吴明说道:“我说是钓鱼,又不是让你上桌堵。其他的不说了,你如果现在入伙,之前羽哥赚的钱,我还算兄弟你的。怎么样,哥哥我够意思吧?”
这句话,确实打动了吴明。如果他答应和陈果绑定,那么他现在就有五万块的筹码,这相当于别人白送给他的。况且,通过自己一晚上的观察,这个羽哥的确有一套超出常人的打法,想让他输钱确实不容易。
又想到自己的舅舅住院那一大笔开销,吴明咬了咬牙,还是同意了陈果的建议。
他不好意思的对陈果说:“陈哥,那这样的话,我也参与一下。就按你说的,咱们两个绑在一起,五五分。”
见鱼上钩了,陈果心中暗自庆幸,但他不肯表现出来,而是郑重的说道:“行,咱们一言为定。你知道,赌场有赌场的规矩,咱们也别太随意了。我之前都是和羽哥签了协议的,不过咱哥俩就别那么麻烦了。要不这样,我给你在信息里打一段文字,简单说一下咱们的约定,你回复个确认就行了。你说呢?”
吴明觉得陈果的话没什么能够反驳的,也就答应了下来。
就这样,二人私下里达成协议后,又回到了赌桌旁。
起初,吴明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他担心眼前的这个羽哥会突然发挥失常,输了钱。但随着赌局的进行,这种担心被一扫而光。只见张羽越战越勇,不到一个小时,他又赚了五万块钱。
陈果对吴明使了个眼色,看他那神气的样子,像是在给自己表功一样。当然,吴明此时也是非常的高兴,他已经开始幻想自己明早带着一摞子钞票回家的情景了。
可这世上的事谁又能说的清楚。正所谓世事难料,不到最后一步,没人能知道结果。
就在离赌局结束还剩两把的时候,一个大光头站了起来。他是今晚的大输家,几乎将带来的钱都输了出去。
眼见自己很难有机会翻盘了,大光头对众人说道:“就剩最后两下了,我提个意见,大伙看能行不。”他一边说,一边扭动着脖子。
按光头的说法,他要将赌注在原先的基础上,提高五倍。
这句话一出,就听桌上众人一阵嘈杂。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暗自发笑,有人则劝说光头要适可而止。但他像是铁了心似的,执意要这么干。几人见光头发了狠,为避免麻烦,还是答应了他。
这两局可真是决定生死的赌局,即使你之前赢得再多,如果这两局出了问题,那你这一晚上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其实在光头站起来发言时,吴明就忍不住想当面把他怼回去。但想到自己不是赌场上的参与者,而且见这人一脸凶相,也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
面对这突然的变化,吴明只能紧紧盯着场上的形势。不知不觉中,他的额头已经沁满了汗。
一个小时后,赌局终于结束了。而吴明也彻底傻了。
就在这短短一个小时间,张羽像是中邪一般,没有赢一局。他不仅把之前赢来的四十万全部吐了回去,最后竟然还输了三十万。
吴明现在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他眼神涣散,耳边只剩下那光头疯狂的笑声。
看到失魂落魄的吴明,陈果在他身上拍了拍。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从他脸上划过。
吴明的六万块钱是陈果给他垫上的,他也没让吴明打欠条。陈果关心的对吴明说道:“兄弟熬了一晚上,太辛苦了,要不先退了火车票,再多待一天。等休息好了回去,也不迟。”
但吴明哪还有心情再待下去。他只是向陈果道了谢,然后承诺自己会在几天内把钱还给他。在这之后,吴明就打车前往了火车站。
这一路上,吴明像是丢了魂似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就多出了六万块的债务。本来还想着给舅舅看病,结果自己却先深陷泥潭了。此时的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回到县里,吴明先到单位作了个简短的汇报。然后他向老板请了假,就回家休息了。
在家里,吴明坐立不安。他一边责备着自己,一边抓耳挠腮的想着还钱的办法。这六万块钱,相当于自己一年半的收入了。从结婚到现在,自己根本没有存下过什么钱。房子还是姐夫给买的。
他想向亲戚借,但大伙都在为病重的舅舅凑钱,哪还有余钱能接济自己。
吴明越想越后悔,他狠狠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晚上,吴明独自喝了一瓶酒。就在这期间,他做出了一个影响自己一生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