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谗（下）

听到父亲的话后，刘璐呆在了原地。从父亲嘴里蹦出的那些字，像一颗颗钉子一样扎在了刘璐的心里。

“骗……人的吧？她不会……”刘璐翕动着嘴唇，喃喃自语地说着连她自己都听不懂的话。此时她的魂魄，已经彻底飞走了。

在父亲的一再催促下，刘璐才回过了神。她像个木偶一样穿上了衣服，跟着父亲出了门。

很快，二人就来到了医院。

在停尸间门前，刘璐发现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除了秦芳的家人，还有两名警察。

刘璐颤颤巍巍地来到停尸床边，她看向了秦芳。这个曾经的挚友，此时已经没有了人样。虽然经过了医生的清理，但秦芳的五官已经模糊不清。她的牙床脱落，一根舌头斜在外边。整个身体极度扭曲，四肢严重变形。断裂的骨骼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刺穿了她的肚皮。掉落的器官被重新塞回到躯干里，它们摆放的杂乱且拥挤。

这种恐怖的场面，让在场的成年人都无法忍受，有的人已经跑到外面干呕起来。但刘璐却没有那样的反应。她只是将眼睛瞪得大大的，她想看清楚秦芳的每一寸肌肤。

她缓缓抬起了双手，朝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脸抚摸着，她要再感受一下挚友的温度。

但什么也没有了，一切都化为了尘埃。刘璐的手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

刘璐心里很难过，但是她一滴眼泪也没有。她就站在那里，木木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尸体。

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了刘璐的思绪。她转过头看了看，是一个警察。

刘璐显得很迟缓，她向对方投出了一个不解的目光。

警察干咳了一声，低声对刘璐说：“你好，我叫郭阳，市公安局刑警队的。很抱歉在这个时候向你提问，麻烦你和我们到外面谈一谈吧。”

听了他的话，刘璐便跟着郭阳走了出去。在出门的时候，她又不舍的看了看秦芳。

走廊里，郭阳问刘璐：“今晚你和死者见面了？”

刘璐点点头。

郭阳又问：“见到她时，有没有发觉死者有什么异常表现？”

郭阳的话语里连用了两次“死者”，这让刘璐觉得很不舒服。

她向郭阳描述了当晚和秦芳见面的场景，然后郑重的对他说道：“警官，她有名字，叫秦芳。”

郭阳也许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他没有回应刘璐，而是继续问道：“你对那些恶意诽谤的事情了解多少。作为她的好友，在你的心里有没有觉得什么人嫌疑最大？”

刘璐不想再说话，她只是摇了摇头。

看到女孩的状态，郭阳也没再继续问下去。他淡淡的说了句“节哀”，便转身朝其他人走了过去。

秦芳跳楼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城市，而第三中学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高层的问责，媒体的炮轰，让这个老牌中学顿时成了众矢之的。

和这些相比，眼前最重要的就是秦芳家属的安抚工作。

秦芳的母亲是最先得到消息的人之一。之所以刘璐没有见到她，是因为当时的秦母已经昏死在病床上。

秦母没有把女儿的死讯告诉丈夫，她不想再失去亲人了。

这个可怜的女人骗丈夫说自己的哥哥出了车祸，她需要离开几天。为丈夫临时请了护工后，秦母就开始张罗女儿的后事。

这些天，市里和学校的领导都寸步不离地陪在秦母身边，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来安抚这个母亲。由于有市领导的介入，这次的抚恤金还是相当可观的。虽然秦母一直哭喊着希望女儿能够回来，但在众人的劝说下，她最终还是将钱收了下来。

秦芳的遗体在事发后的第三天就被火化了。送别的团队里，除了她的亲人，还有学校的教师和一部分同学。

令人意外的是，刘璐并没有去。

那天她呆在学校里，一整日都坐在座位上埋头学习。偶尔有人叫她的名字，她也没有任何回应。

其实从秦芳死后的第二天开始，刘璐就停止了说话。

刘璐每天回到家里，除了吃饭，剩下的时间都躲在卧室里。每到凌晨时分，父母都能听到有哭泣声从女儿的房间传出来。

这种状态，持续了整整一周。

直到一个星期后，刘璐来到学校，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才将她又拉回了现实。

说起来，人这种东西真的非常奇妙。你在上一秒说过的话，很可能就会在下一秒被自己否定掉。无论当初你说的多么斩钉截铁，只要你想变，即使理由再牵强，你都能接受。

在秦芳出事的几天后，这样的声音就在校园内偷偷地传开了。与之前痛斥秦芳的行为截然相反，人们突然开始为她打抱不平起来。这群人义愤填膺的诉说着秦芳的悲惨，言语中充满了对这个女孩的惋惜之情。

一些人竟然提出要为秦芳报仇雪恨，他们甚至发起了募捐，发誓要找到背后那个网暴的恶人。

刘璐对这些事情没有任何兴趣，她现在只想让自己忙起来，不然她一定会疯掉。

但事情往往不会按照你的想法进行。命运的齿轮一旦开始运转，它就很难停下来。

就在校内的讨论愈演愈烈的时候，事件的焦点突然间转向了刘璐。而这个变化的开端竟也是源于一条帖子。

这个发帖人向公众透露了刘璐和秦芳之间的情感纠葛，他指名道姓的说出刘璐曾向班上的男生表达过爱慕之情，但被对方拒绝了。男生告诉刘璐，自己的心上人是秦芳，希望她不要再打扰自己。

虽然文章内容很短，但每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刘璐极有可能因为这件事对秦芳产生了仇恨。

很快，这股臆想的论断就传遍了校园。有人说刘璐作为秦芳的好友，对秦芳的一切自然都了如指掌。最初帖子里的那些细节，只有刘璐能编出来。

另外的一些人说，秦芳在死前最后见到的人就是刘璐。那天晚上二人吵得不可开交，一定是刘璐深深地刺激到了秦芳，才导致了后来的悲剧。

还有一些人，竟拿刘璐最近的表现来推断。他们觉得刘璐没有一丝的悲伤，秦芳的送别会都没有参加。这种现象更说明了她就是幕后的推手。

短短几天时间，刘璐就从秦芳的“守护者”，变成了杀害她的“凶手”。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刘璐就是那个躲在暗处的人。

刘璐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本来秦芳的死就已经给她带来了无法修复的创伤。而现在校园内的流言蜚语，更像是一把利刃，时刻不停地捅刺着刘璐的身体。

她的精神再一次变得恍惚起来，接连几天都无法入睡。到最后，刘璐甚至不敢踏入学校的大门，她害怕见到其他同学。

好在，刘璐的班主任老师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她像是个护花使者一样，顶着众人的唾沫星子，在学校里为刘璐撑起了一把伞。

她不止一次在班离给学生开会，责令所有人不要再提秦芳的事情，更不能将此事和刘璐联系在一起。

这也许就是刘璐还来学校的最后理由。她觉得张莉莉老师，是她在这里唯一的阳光。

距离高考只剩下十天时间。为了能给刘璐一个更好的复习环境，张莉莉经常把自己的办公桌腾出来，让给刘璐。一来是这里比较安静，二来是希望刘璐可以远离其他同学的干扰。

刘璐对这个班主任非常感激。以前的她从没觉得这个老师是如此的善解人意，但这次她真的认识到了“为人师表”的意义。

一天傍晚，刘璐如往常一样来到了办公室，此时的张莉莉并没有在里面。刘璐展开了模拟试卷，准备进行自测。

无意间，她的余光瞥见一个东西。那是从张莉莉的包里掉落出来的一张纸，此时的它正悬在半空中，灯光射在上面出现了反光。

刘璐起身准备将它重新塞回包里，可一个不留神，这张纸却被她碰到了地上。

刘璐急忙弯腰去捡，这时她才发现地上的竟然是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是张莉莉的，在她的旁边还站着一个男人，他们之间似乎很亲昵。

“啊......”一阵惊呼从刘璐的口中传来。她死死地盯着照片上的人，眼睛里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目光。

照片上的男人，竟然是周乙。

“天呐，怎么会这样？班主任为什么会和学生有这么亲昵的动作？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刘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画面对她的震撼着实太强烈了。

刘璐把照片翻了过来，她看到上面用钢笔写着一段话：2007年5月，我与小周在湿地公园度过了浪漫的一天。今天我无比开心，特此记录。

“2007年，是上高二的那年，我们才17岁。”刘璐的脑子在飞速地旋转，她思考着最近发生的一切。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这一切的背后，会不会有张莉莉的身影？”这种可怕的念头一旦出现，它就会迅速传遍身体都每一部分那。这个假设成立的话，剩下的很多事就变得容易解释了。

刘璐想：“张莉莉在去年就和周乙有了不伦的感情。两人一直很谨慎。但不知什么原因，周乙和她之间出现了问题。而作为班主任的她，能够时刻注视着每个学生的一举一动。会不会是她察觉到了周乙对秦芳的感情？或者是那次周乙与自己的对话被她听到了？总之一定是她与周乙之间出现了变故，这才让张莉莉开始报复。”

想着想着，刘璐不禁打了个寒颤，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

如果自己的直觉是对的，那这个女人简直太可怕了。姑且不说她与周乙之间的师生恋，单就是这份城府就令人胆寒。

刘璐没法再想下去了，她想要逃走。刘璐将照片塞进了包里，然后迅速收拾好了书本。刚要站起身，她就感到后脑被重重的砸了一下。

刘璐一头栽倒在了地上，鲜血从她的头发里渗了出来。她挣扎的想爬起来，但脑袋又被狠狠地砸了一下。

此时的刘璐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了，她趴在地上吃力的喘着气。

虽然意识逐渐的模糊，但刘璐还是能感觉到有人在她身后急促的呼吸着。刘璐不断地扭动着身体，她想把自己转过来。但直到最后，她也没能看清这个凶手的脸。

刘璐的尸体在当天晚上就被发现了。由于一整晚也不见女儿回家，刘璐的父母便和家人一起出去寻找。夫妻俩知道女儿最近一直是在班主任的办公室里学习，所以众人的第一站就来到了学校。

当办公室的灯被点亮时，人们看到刘璐的尸体就静静地趴在办公桌下。

警方很快封锁了现场。经过现场勘验，确认刘璐的死因是被钝器击打后导致的失血过多。这是一起凶杀案。

看着女孩儿的尸体，郭阳叹了口气。他记得这个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女生。令他没想到的是，女孩竟然被杀死在自己的学校里。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世事无常吧。

由于办公室里没有监控设备，而作案的工具也被凶手带走了。警方无法通过直接证据找到罪犯。经过案情分析，他们将张莉莉列为了第一嫌疑人。

令警方意外的是，他们很快就在湿地公园的一处假山上发现了张莉莉。不过，那时的她已经死了。

法医确定张莉莉是死于自杀。

警方在她的口袋里找到一封遗书。遗书里，张莉莉承认是自己杀死的刘璐。至于杀人动机，她只是简单的将其描述为压力大。

而遗书的最后部分，却让所有人摸不着头脑。张莉莉在最后写道：“能死在这里，我感到非常满足。就让我的灵魂，永远的留在这段回忆里吧。”

警方通过笔迹鉴定，确认了遗书的真实性。

就这样，随着张莉莉的自杀，案件被宣布告破。

而此事带来的影响并没有结束。虽然距离高考只剩下几天的时间，但市委市政府还是做出了对第三中学校长和党委书记的撤职决定。

因为这接踵而来的事故，让整个第三中学都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中。所有人的脸上都挂满了凝重和不安。

曾经喧闹的校园，此时已变得死气沉沉。

就在这种压抑的氛围里，第三中学的师生，迎来了高考。

或许是因为出了太多的意外，这次的第三中学，竟创下了建校以来的最差的高考战绩。尤其是他们引以为傲的“特优班”，竟然有一半学生没能达到本科线。

不过，作为学习委员的周乙却发挥的很好，他被浙江的一所大学录取了。

一直以来，周乙给人的印象就是冷静，平和。人们从没有见到这个男孩有任何过激的行为。他甚至没有和人吵过架。

就在他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周乙独自来到了江边。他的脸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很苍白。

此时正值盛夏，但江边的风还是让他感到了一丝凉意。

背靠着栏杆，周乙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照片。他将照片小心翼翼的把玩着，这似乎让他很享受。

这张照片仿佛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每当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照片时，他的眼神里都会射出异样的光。

这是张很美的照片，上面是一对情侣。他们手挽着手，笑得很灿烂。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在照片上，不知什么原因，竟多出了一片暗红色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