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情误终身
路寒霜说到这里，眼底冷笑森凉：“原本景娘父亲最是赤胆忠心，一心为圣上拔除奸臣贼子，可这一回，考虑到景娘，他实在做不到将黄家揭发。”
“犹豫很久，他还是选择私下同黄家人商讨，让他们主动上缴家产，离开京城，权且退隐三两代，以图后计。”
“可黄家人哪里肯舍下这富贵荣华？恰在此时，在工部任职的朱家人窥知此事，嗅到良机，便故意挑唆黄家人嫁祸白家。”
“于是黄朱二家计议已定，黄公子以与岳父商议退隐事宜为由，带景娘回到岳家。”
“景娘见到娘家亲人满心欢喜，哪里知道这是她一生最后一次见到爹娘？”
“当天黄公子用药让景娘病倒，顺势在岳家住下来。景娘的父亲前来看望女儿，黄公子便拿出早已备好的茶叶，让景娘亲手泡好，端给父亲。”
“景娘对夫君满心信赖，做梦也没想到茶里有蒙汗药。景父相信女儿，也未加防备。”
“二人饮下茶后，黄公子借故遣开仆从，趁景娘父女昏睡，立刻从岳父身上搜出书房钥匙，趁夜偷走了黄家牵连叛党的证据，并藏入了捏造好的，白家的罪证。”
路寒霜的神情仿似在笑，银白的眼球却滚着凛冽刀光：“他们算计得多好啊，当夜偷，次日凌晨玄武卫就包围了白府。”
“在书房搜出铁证，当天天还没亮，白家上下就都进了诏狱，只有景娘被黄公子带回黄家。”
“很快，因有朱黄两家人证物证，白家满门抄斩。行刑那日景娘病倒在床，甚至未能见亲人最后一面。”
“朱黄两家因揭发叛党有功，个个加官进爵，披金戴紫。可这些，卧病深宅的景娘都不知道。”
“她只看到白家墙倒众人推，夫君却情深义重，待她一如往昔。多少次午夜梦回，忆起爹娘她泪流满面，蜷缩在夫君怀抱里，她才能感到一丝安慰。”
“就这样过了半年，谁知有一天景娘无意中在书房附近，竟听到公婆与夫君在争论杀媳再娶的事。”
“她这才知道，原来害死自家满门的，就是自己夜夜同床共枕的枕边人。”
“娘娘，你能想象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遭遇这样惨重的背叛，会是何种心境吗？”路寒霜面色平静，眸中是漂浮的惨笑。
“我能想象。”梅清竹声音晦涩，最后几字轻得几不可闻：“我经历过。”
路寒霜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
“后来，景姑娘为了活命，仍旧与夫君虚与委蛇，三个月后，终于找到机会，一把火逃了出去。”
“而她自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却顶替她，死在大火里。”
“她自毁容颜，在荒郊野外独自飘荡了三十天。就在走投无路之际，她发现自己有孕了。”
“这时候，山上砍柴的路家光棍看到了她。”
“娘娘，你知道吗？”路寒霜轻柔地笑着，像雨夜雷鬼咧开嘴，冷白的牙齿在雨水里晶亮发光：“大山里光棍特别多，女娃特别少。”
“所以大山里民风也最为淳朴——只要有一位外来女人闯入，就像泥牛入海，庄户人会伸出水草般的手缠住你，不会让你再有任何机会浮出水面。”
“山里的每一户光棍家，都会齐心协力，帮忙看着你，守着你，盯着你。”
“我的母亲是路铁柱捡回村的。从此以后，从十七年前，到前年为止，十四年余生里，她再没踏入京城一步。”
“她成了狗妹，铁柱他婆娘。”她哂然轻笑。
“乡下人和城里人不同，属于景娘的那些诗书礼仪，在田埂间一文不值。”
“不到三天，我母亲就学会了与路铁柱的相处之道，那就是将自己当成牛马。”
“因为不能暴露身份，她只有一手绣工还能拿出去换钱，可她所有绣件，都会被路铁柱收缴，由他去卖。”
“白天耕织，夜晚受磋磨，她就这样在路家为奴十四年。她一直在存私房钱，每次都会被发现，挨打，随后换个地方继续存。”
“最后那几年，她成功攒下了一笔钱，可是，就在计划要逃离的前半个月，她又怀孕了。”
“而路铁柱此时却恋上了我继母。为了让她高兴，他就生生将我母亲踢到小产。”
她声音静得像飓风眼中宁静的微风：“我母亲就在小产第十三天死了。死前病榻边，她将所有的真相，从白家到黄家再到路家的一切，都告诉了我。”
她平静的面孔已是泪雨涟涟。
梅清竹叹口气，抽出手帕递了过去。
路寒霜摇摇手，勉强挤出两个谢字，捂住脸拼命忍泣，可泪水还是从指缝间流下来，一如她拼命掩藏，却仍如暴雨决堤，如火山洪流，如山崩海啸的，对不公世道的滔天恨意。
“你可能会觉得我好生奇怪。”
半晌，她吁出一口热气，擤干涕泪：“可是你知道吗，黄三小姐出嫁那天，我躲在人群，看到那威武的皇家仪仗，看到她一抬一抬又一抬的十里红妆，”
“看到我父亲，不，是黄修齐那个中山狼，骑在白头马上亦步亦趋地跟在花轿后，挂着慈父的笑容，我，我...”
“我恨不得当场杀了他们！”
“那本该是我和我娘的人生，他们偷走了我和我娘的一辈子！他拿着我娘满门上下一百三十二条人命换来的荣华富贵另娶佳人，将他的继室女儿嫁给皇子，而我这个嫡长女却沦落到荒野流浪，与虫豸鸦雀为伍！”
路寒霜说到这里，浑身在悲愤中颤抖，再也难以成句。
黄修齐便是黄阁老，也是当年白大小姐白景清的夫婿，路寒霜的生身之父。
事隔经年，如今黄阁老早已功成名就，也陆续娶了两任娇妻，当年他千娇万宠的那个掌心娇，早已被世人遗忘。
“莫哭了，寒霜姑娘。”梅清竹嗓音沉涩：“哭没有用，要报仇。”
“是，我要报仇。”
路寒霜如梦初醒，急促地抽了几口气，抹掉眼泪，目光死死锁着梅清竹：“娘娘，我可以帮你们对付黄家和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