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大雪里的困斗
路上得知,老汉姓张,车上坐的是他闺女和两个外孙。前段时间回娘家来省亲,想回去的时候这大雪就来了,于是老汉赶着牛车送闺女回婆家。
而老汉嘴里的挡路君是当地的一种体型较小的山狼。
之所以对待狐爸狐妈的态度不一样,是因为这边的百姓风俗相信狐有灵性,知恩又记仇,不能得罪。
而狐爸狐妈所表现出来的举止也确实够灵性了。
老汉的解释让闻武想起了前世家乡人也相信这些。倍感亲切之余,又多嘴问了问:“大爷,那这地界有没有常仙和黄仙啊?”
大爷明显没听懂,闻武又换了一种说法“就是您说的有灵性的蛇和黄皮子!”
妇人在闻武说到黄皮子的时候,也顾不得对狐爸狐妈的敬畏了,直接探过身来捂住了闻武的嘴,东瞅瞅西望望的,甚是小心,才又小声的对闻武说:“娃儿,听话,这可不行乱讲,不然要遭大难的,常不常仙的不知道,但是黄大仙可不行乱讲!”
随后又小心的看了眼身后才又道:“黄大仙法力可大着呢,说不准就在附近听到了,回头给你降灾了,可没人能救你!”
闻武想了想自己,琢磨这里要是真有黄大仙之类的话,那自己算个啥?虽然还是好奇,但礼貌的并未再多嘴。
中途车子停了下来,老汉在雪地里划拉出一小块空地,用燧石点了一小堆篝火,再到车上拿了个小盆子,挖了雪煮。
随后回到车边对闻武道:“娃儿,老汉我没啥好吃食,只有干粮和萝卜,你就跟着对付一口吧,也不知你身边的那二位能不能行。”
闻武笑了笑:“没事,大爷,它们自己饿了会找吃的!”
等待烧水时,众人相对无言,水沸腾后,妇人从行李包裹里拽出一个麻布口袋,递给了老汉,老汉将口袋里的萝卜干丢进沸水里,又将不知是什么做成的干巴巴大饼撕成小块,等萝卜干软化了,也一并丢进盆里。
闻武看着老汉的动作,再次深感古人老百姓的生活真的很不容易。这一路下来,所谓的干粮不过几块干瘪的大饼,许是用热水泡开后吃进去更能饱腹,菜就是那些萝卜干,也没看老汉撒盐。
回身用额头贴着狐爸交代了下,狐爸带着狐妈就跳下车跑远了,闻武对着妇人笑了笑“它们饿了,自己找吃的去了,不打紧,婶子别怕”
狐爸确实是去打食了,但是却是带着狐妈给老汉一家子找找附近有没有锦鸡之类的禽类。
闻武这样子也不方便明目张胆的打猎,只好让狐爸狐妈受点累了,权当是报答这一家子的善意了。
老汉蹲在盆旁等着大饼泡发的功夫,其中一个小孩,脸上因为天冷带着两团红晕,来到闻武身前,好奇的用手在闻武眼前晃了晃。
闻武假装不知道,小孩回头对着自己娘吐了吐舌头,妇人白了他一眼,示意快回来坐好!
闻武耐心的等着狐爸狐妈的好消息。
老汉耐心的等着大饼的泡发。
雪下的依旧很大,只这么会功夫,就给他们这几个不怎么动的人裹上了一层不算臃肿的大棉袄。
两个小孩在车辕处玩弄的近边的雪花,小手冻得通红也挡不住稚童玩耍的心。
这时远处的山林传来一阵狼嚎………
老汉腾地一下站起身,快步走到车旁,从夹板里摸出一把还算锋利的柴刀,看锃亮的刃口应该是出发前打磨过了。
老汉紧了紧握刀的手,随后又站到了车辕上,张望了一番,妇人也站在牛车上观察四周,闻武见二人都很紧张,本想着逗趣一番,于是开口道:“婶子别怕,咱车上有狐仙,挡路君不敢乱来的!”
老汉没搭茬,妇人反而怪异的看了眼闻武。随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小声问道:“爹?看到没?是冲咱来的不?”
两个小孩爬到妇人身边低着头一声不吭,场面瞬间有些压抑。
这让闻武没来由的也跟着一阵心悸。
因为他想到了狐爸狐妈,按道理讲,张老汉描述的山狼体型和狐爸差不多,真要遇见了,狐爸狐妈揍不过,也能跑的过才对,自己在这瞎担心个什么劲儿,谷里环境比这还吓人,它俩都活的好好的。区区三五只小狼而已。
但是算算时间,以及狐对磁场的感应,使得它们即便冬天隔着厚厚的积雪,也可以轻易的察觉到猎物,即便是飞禽!只要没飞起来,依旧可以拿下,现在看来早该回来才对。
闻武扭了扭手腕,这是前世紧张的时候才会有的小动作。
就在大家都很紧张的时候,闻武嗅到了一股极淡的血腥气由远至近的靠近着,隐隐约约在风雪里听见狐妈的叫声。
闻武一个俯身冲了出去,跑到了一处距离牛车还有一段距离的矮坡,抱起了受了些伤的狐妈,急速冲了回来,速度快的惊人,老汉和妇人被闻武惊的更是一动也不敢动了。
将狐妈放在牛车上后,闻武对着老汉喊到:“张大爷,麻烦帮忙照看一下它,你快赶车往回走,我去去就回,到时候我会去找到你们的!”
见老汉略带恐惧的眼神中有一股担忧,欲言又止的,闻武等不急的丢下一句:“快走!远点,相信我”就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奔跑中的闻武摘下遮眼布,弄醒胡椒放到头顶让它抓牢。冷风夹杂着大片的雪花击打在闻武的脸上。
而闻武除了担心和自责外,对这些完全没有反应,说时迟那时快,血腥气夹杂着狐爸的味道铺面而来,越来越近,等到了的时候,来不及细看,纵身一跃,宛如炮弹般炸在了被围在中间伤痕累累的狐爸身旁,顺脚踩断了一只畜生的脖子后,将狐爸捞起。
闻武这时才看向了四周,周围灰的黑的杂色的比比皆是,举目望去少说也有三十几匹,而他们如果一拥而上的话,狐爸早就该被分食殆尽了,可显然他们像是在逗弄狐爸一样,弄得它伤痕累累却没致命。
闻武不知是愤怒还是冷不丁被这么多杂毛畜生盯着有些不自然,嘴唇轻颤着。
交杂的情绪使得他的瞳色像是冰蓝色的游泳池内,突然被人泼洒进了大量的鲜血一般,缓慢的晕染着,又消退着。
张老汉只说山狼群体行动最少五六只,至多也就八九只,可眼下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了,前世的草原狼不是饥荒年也不可能集聚这么多!
而狼群因为闻武惊骇的介入后,短暂的骚动了下,就在一匹杂毛狼的踏步走来中安静了下来!
闻武凌厉的眼神瞬间锁定了对方,而那匹显然是头狼的家伙,迈开的前腿也悬停在了半空中久久不放下!
这不大的半山腰处,没有刀枪剑戟和弓弩斧钺!有的只有不远处的一只断了气的锦鸡,三十几匹狼!以及被狼群围住的……两只狐!却愣生生的让人感受到了一股剑拔弩张的错觉。
杀气萦绕在闻武的周身,因为四周这该死的气氛以及内心难以平复的愤怒和自责,让闻武越发的控制不住躁动的暴虐情绪。
飘雪都仿佛察觉到了这周遭粘稠的杀气而变得缓慢,但如果忽略了落雪,这小小的区域内的一切就好像时间凝固了一样静止不动。
周围的一切就像是随着闻武的气息不稳,而变得在他的视觉里越发的缓慢,闻武不是不能杀,而是怀里的狐爸以及不知跑的够不够远的张家人和狐妈!闻武怕自己杀了他们。
就在这紧张到下一秒就要爆炸般的氛围中,张老汉的声音突兀的从闻武身后稍远的地方传来:“娃儿,你在哪?娃………”
瞧,两极分化的多厉害?都这时候了,还惦记着闻武呢!
行至靠近后,老汉手里的刀被眼前的一幕吓的从手中滑落在地,撞在了一块石头上,没有火星,却在这安静的环境里宛如炸药的导火索般,瞬间牵动了原本莫名平衡的局面。
闻武在狼群中几只耐不住动起来的山狼抬腿龇牙的前一秒,快速后蹬,撞飞了几只身后的山狼后,又后退几步,这才来到老汉的身前!随后发出一声不似人类该有的叫喊,将半数山狼喝的一停,又将狐爸递给还没回过神的张老汉手中,压抑着嗓音喊道:“大爷!带着它快离开!越远越好!求你相信我!”
这时的张老汉被闻武的喊声震醒,抬眼本想和闻武说的“别说傻话,一起跑”这几个字,也被闻武血红中夹杂着零星蓝色不似人的眼睛给吓了回去,而后哆哆嗦嗦的一言不发,抱着狐爸扭头就跑,连柴刀都顾不得了!
这娃儿的眼神比那些个挡路君都骇人!张老汉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跑的就越快,忽然被大石绊倒,连带着狐爸也被甩飞了出去,老汉赶紧起身,顾不得脚踝的剧痛,再次抱起狐爸向山下赶去。
而身后忽然再次响起了闻武的喊叫声,与其说喊叫,老汉内心更加认为那是某种动物的嘶吼!没错!他知道那是闻武发出的!
随着老汉的右脚踩在了山下的路上,接踵而至的是闻武尖利的话语以及类似恶犬遭到袭击后呜咽的惨叫声,带着凄厉的回音,相隔甚远却仿佛近在咫尺。
不敢回头的张老汉托着受伤的左腿,努力的奔跑着,当妇人看着自家老爹将怀里的狐交给自己时,老汉先一步开口:“照顾好它们!抓稳了!”随后便扭动着缰绳,狠心的甩起了鞭绳抽打在自家心爱的黄牛身上!
黄牛吃痛,顺着缰绳的方向急急回转车身后,一路狂奔!
等跑的稍远一些时,老汉才哆哆嗦嗦的问自家闺女:“那娃儿走之前是不是说咱家车里有狐仙?”
妇人有些木讷的点了点头,又反应过来自家老爹背身赶车看不见,开口道:“好像是说了这么一嘴,我当时还想怪她来着。”
张老汉有些兴奋又害怕的喊着:“错喽错喽!她说的许是真的!啥也别问,别让那二位听着!抓稳了!”
说罢,无辜的大黄牛又挨了狠命的一鞭子。
而车上的妇人看了眼上车后就抱在一起的狐爸狐妈,骇然的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
再说闻武这边,老汉前脚开跑,他这边就已然控制不住了,脑海中那该死的声音这会儿也蹦跶出来了,不断地蛊惑怂恿着他!
这给闻武愤怒自责中又平添了一股憋屈和对即将的疯魔,很可能会回过头杀了狐爸狐妈,以及无辜的张老汉一家带来的恐惧!
闻武就像胸腔中燃烧着火焰般,让他想喊出来!让她想嚎出来!更让它想发泄出来!
周围是狼群的包围,仿佛动物对危险规避的本能在它们身体里完全消失了一样,不知死活的前仆后继的扑向闻武!
而脑海中那邪恶又聒噪的女声又孜孜不倦的觊觎着闻武的身体,带着恶意无时无刻的袭扰着闻武的精神!
闻武此刻的身体其实并不觉得累,如果不是顾虑太多,杀这些狼的确如屠狗般。
但是外在的狼群袭扰和内在的“她”双重拖拽下,造就了闻武不敢多杀一匹狼,多吸收一缕红线!这也导致了闻武一边压抑着内心的“她”,一边又要控制力度,重伤而不致死的对付这群不知死活的狼群,最后的结果就是闻武精神力的濒临崩溃!
虽然这过程不长,却也比那年抗洪在水里泡了两天三夜的疲惫感和精神虚浮感还要更甚!
而闻武也确实挺不住了,像是对狼群又像是对着“她”狂怒的喊了一声“你们伤它们!我要你们的命”,伴随着这如同野兽般的嘶吼声,半山腰处回荡着“你们的命”的回音,同时闻武的感官尽失,陷入了一片无边的黑暗。
闻武就这么飘荡在黑暗里,像是睡去了,又像是死去了。
时间仿佛在这里不存在一般,直到某一刻,那个恶意满满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次却有些不同,不像是蛊惑闻武,而是对着另一个人在骂,语气中充满了像是被什么背叛了一样。
而一直都只有“她”一个人在说、在骂。
闻武被她的声音扰醒,眼前依旧是黑暗,感受不到任何事物,却独独的可以听到“她”的声音。
“你拦我作甚?小贱人!你不是害怕孤单么?”
“你不是胆小懦弱么?”
“我说过了!只要我主导!你就永远不用害怕任何东西任何事情!”
“我答应可以保护好你的!就一定能做到!”
“看,这些畜生此刻多安静!哈哈哈”
“这难道不美么?难道这份力量不足以给你那可笑的安全感么?”
“事情结束了,你却拽我求我?想我回去?做梦!”
“你也不想想!她回来能像我一样?”
“放开我!我要进食!”
话落,像是正在挣扎束缚一般安静了一瞬。
下一刻声音再次响起“你这胆小懦弱又可悲的小贱人!别想再让我相信你的眼泪了!!”
“哈哈哈,你俩可真的……该怎么形容呢?”
“啊哈,对了,你们两个,一个是明明渴望力量,却不肯接受我!讨厌我,甚至……惧怕我!”
“另一个整日在我耳边哭哭啼啼求陪伴求保护!现在又拽着让我回去!啧啧啧,用她记忆中的词来说,你还真是又当又立的好典范呐!”
“你放开我,再不放开我,等我有机会出去了!第一个吞了你!”
挣扎了片刻,声音又传来“你真觉得,凭她能做到永远不会受我影响?少做梦了!”
“相信我!我有一种感觉,如果我可以出去!吸收了足够多的力量!那么这世间将不再有任何事物可以伤害到咱们!”
“所以放手!!你给我放手!”
闻武就这么听着“她”病态般的自我尬聊。
虚弱的问了句,你到底是谁?又在和谁说话!
刚才还断断续续的声音,在闻武并没有声音的话语中停止了一瞬!
而后“她”笑的像极了罪大恶极的囚徒般,像是对闻武说,又像是对别人说了句!“等着吧,我迟早会出来的!”之后就不甘的彻底销声匿迹了。
闻武漂浮着,有些久违的冷,周遭也变的像是在三十米水下潜水时的错觉,不再是彻底的黑暗,只是没有水压对耳膜的压力。
又过了不知多久,一根极淡的粉色丝线拖拽着闻武前行,下一秒亮眼的光线刺的他睁不开眼,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耳鸣和头痛,还有……无边的饥饿,是的,没有身体的他此刻却饿的像是可以吃掉一整只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