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这个问题孟窈还真没想过,许曜这么一问她愣了下。
大概是家庭原因,她没有特别憧憬过爱情,更别提婚姻。她很小的时候听孟远山回忆过他和宋兰的爱情故事,他们是自由恋爱,在合适的年龄结婚生子,听上去很平淡,但孟远山每每聊到过去的事总会用骄傲的语气说一句:你妈年轻时很漂亮,追求者很多,但最后还是我赢过所有人,打动了她。
在那个还很喜欢听故事的年纪,孟窈觉得父母的婚姻是幸福的。
后来长大了些,她和宋兰关系越来越僵硬,她有一段时间更乐于亲近不常在家的孟远山,至少在孟远山那她不会感觉到压抑。
可是偶尔看着宋兰操劳的身影,她会想,孟远山作为丈夫是否合格。
她不再像过去一样认为父母的婚姻幸福,事实上,孟远山和宋兰聚少离多,宋兰在家庭里承担了更多的责任,而作为丈夫,孟远山能给到宋兰的,无论是关怀还是其他实质性的东西都很少。
她越来越明白,一个人能从另一个人身上得到的东西很少,爱情和婚姻并不是人生的必需品,能够在爱情和婚姻里游刃有余的都是能力者。
她没有特意去设想过未来要找一个什么样的伴侣,甚至那个人会不会出现她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她长这么大就喜欢过一个人,那个人高高瘦瘦,有好看的眉眼,年少时不常笑,但笑起来很好看;他有修长的手指,无论是转着篮球还是握着笔写题都很赏心悦目。他被很多人喜欢,意气风发又温柔有礼,骄傲不自负,待人疏离却不失风度;他读书时成绩好,工作后能力强,他帮助过很多人,他是很多人前进的方向。
如果将他作为标准,大概没有其他人能够符合孟窈的要求。
毕竟世界上没有第二个许曜。
孟窈笑了下,她回答许曜:“没有,我没有什么特定标准。”
许曜看着她,孟窈说:“标准其实都是虚的,标准这种东西与其说是设立给别人的,不如说是用于提醒自己的。”
提醒自己什么是你要的,什么是你不要的。
更何况生命里或许就是有那么一两个人的出现是为了打破你的标准,你却还心甘情愿地接纳。
感情本就是最不受控的东西。
许曜觉得这句话很有意思。
没有什么特定标准他不能投其所好那就顺其自然,在一段感情的发展中,彼此的感受很重要。
阳光很暖,落在身上有种昏昏欲睡的舒服。
他们坐在一起,中间的距离不足以容纳另一个人,风一吹,孟窈还能闻到淡淡的草木香。
在这样惬意舒适的环境里,许曜忽然问:“对了,章平父母的事怎么样了?”
孟窈陡然清醒。
她转头看过来,许曜神色没什么不同,像是随口一问。
但孟窈没感到放松。
有关章平父母的这个话题,她以为她们都不会再在彼此面前提起了。
毕竟上一次聊起这个话题并不是很愉快。
孟窈记得许曜说:尊重他人命运
也记得他说:我们对别人的命运无能为力
孟窈不是不能接受这两句话,也并非不能接受这两句话由许曜说出来,只是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天真。
许曜当然也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他对自己有清楚的认知,他见过这世界上的悲欢离合,并不执着于传统意义上的大团圆结局。他不伟大,也没有将别人从水深火热之中救出来的能力。
上一次他们聊了这个话题以后,有段时间没联系。
孟窈对今天再度提起这件事,难免有点逃避心理。
但逃避是很无能的表现。
孟窈摇了摇头,说:“那之后没听说发生其他的事,章平也每天正常上学。”
许曜点点头。
孟窈也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了片刻。
许曜忽然一笑:“有个问题我很想问你。”
孟窈:“什么?”
许曜停顿了下:“我会让你觉得失望吗?”
他很认真地问。
孟窈怔了下,瞬间就明白他在指章平这件事,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不会。”
许曜因为她毫不犹豫的态度愣了下,失笑:“这么笃定?”
孟窈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味,她望着许曜,似乎是在说一个不会改变的事实,又好像郑重地承诺:“我永远不会对你失望。”
这句话太斩钉截铁。许曜本人是一个不会轻易说永远的人,他觉得孟窈应该也是,但她对他用上永远这个词,许曜没有丝毫质疑,反而感觉心里有一个地方被撼动,他无言片刻,和孟窈对视着。好半响,他才笑了下,说:“孟窈,你对我…滤镜是不是有点重啊?”
孟窈看着他笑,脸有些热。
她移开眼,还强装镇定地说:“我对你没有滤镜。”
许曜又笑了下。
孟窈没有看见。
章平这件事之后几天他们忽然没有了联系,许曜担心她是否对他失望,他不知道孟窈也有忐忑。
如果许曜没有提起这件事,孟窈大概率会忽略短时间内不再提,但既然聊到了这一步,那索性再说开一些。
孟窈鼓起勇气问:“我是不是很不理智?”
许曜不知道孟窈对她自己还有这样的怀疑,他没有回答是或不是。”
坦白说,理智的人确实更受人欣赏。但人并不是由冷冰冰的公式组成的,人有情感,难免会有由情绪做主的时候。倘若一个人时刻对你保持理智,除了她自控能力强以外,也说明她将你排除在外,你跨不过她的心理防线,走不进她心里。
所以,许曜说:“你如果一直很理智,那么我可能会很挫败。”
孟窈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不解地望向他。
许曜告诉她:“至少在我面前,你不需要一直保持理智。想做什么、想说什么,都可以。希望我可以永远成为你随性洒脱的底气。”
这段话很直白了。
孟窈怔怔地看着他,许曜垂眸和她对视,他睫毛很长,可也挡不住眼底细碎的光。
孟窈的心脏跳得那样快。
她太少太少听到有人和她说他会成为她的底气,印象里只有外婆会这么肯定地告诉她,孟窈几乎抵挡不住心里汹涌的情感。
她仓皇地移眼,不经意间瞧见地上她和许曜的两个影子,靠得那么近,亲密极了。她想到很多年前,她和许曜去买饮料,一前一后地走在路上,她卑劣地用手机偷拍了一张许曜影子的照片,那张单独的影子照代表的是她在十六岁和她喜欢的少年产生的交集点,她一直珍贵地保存。多年以后的今天,她不需要再一前一后地和许曜刻意保持距离,唯恐他发现她的心思,不需要偷偷记录和他有关的事,他们并肩坐在一起,触手可及的距离,明明都是不喜欢轻易说永远的人,却在许曜生活过的学校向彼此承诺永远。孟窈可以肯定,这个场景同过去许许多多和许曜有关的时刻一样,她会记一辈子。
许曜之所以说,在他面前孟窈可以不需要一直保持理智,是因为一段亲近的关系具有包容性,它并不是只能容纳好的、开心的部分,它有治愈功能,会抚平伤口。谈不上救赎,但可以保护你的脆弱。
这就像一个具有排他性的空间,只有两个亲密关系的人存在,但一年四季,永远有阳光。
许曜的话听上去和表白无异,孟窈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回应。
倘若是一句简单直接的“我喜欢你”,那么她可以说一声“我也是”。
“我希望永远成为你随性洒脱的底气”到底不是一声确切的喜欢。
在这件事上,孟窈不喜欢有一丝可以作其他解释的余地。
许曜没有那么心急,表明心意和孟窈接受是两回事,感情有很多种形式,循序渐进未尝不可。
孟窈没有说话,许曜没有一点紧张是假的,天之骄子又如何,遇上喜欢的人没什么不同。他不想给孟窈负担,看似轻松地转移话题:“继续走吗?再去逛逛?”
孟窈站起来,许曜依旧像一个尽职尽责地活体导航,向她介绍学校的建筑,但孟窈没有那么专心听了。
经过图书馆,许曜才和孟窈说过这是他们学校的表白圣地,他们俩不约而同地望过去,又很快同时移开。图书馆不对外开放,也不适合进去参观,他们打算离开,却忽然碰见许曜一个留在本校读研的师兄,不得已停下来打个招呼。
“今天怎么回学校来了?”师兄和许曜熟,开口问他。
许曜说:“回来逛逛。”
“有没有去看李老师?他成天惦记着你。”
许曜笑:“没有,改天再来看他。”
他们叙旧,孟窈不好站旁边打扰,特意走开了点。
师兄和他聊了两句,还是八卦,眼神往孟窈那望了几眼,压低声音问许曜:“那是……?”
许曜转头看了眼,孟窈正盯着一棵树看得起劲,她站得不远,能够听清楚他们说话。
许曜收回眼,说:“朋友。”
“朋友?”师兄挑了下眉,不太相信,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不过许曜从来就不是会多解释自己私事的人,女生在场这种情况也不适合多问。
师兄看了眼时间,留下一句:“行,待会儿我还有事,你先陪你朋友逛,哪天有时间回学校看李老师时我们再聚。”
他在“朋友”两个字上重点加深了语气。
许曜笑了笑,点点头,师兄又看了眼孟窈,也没特意再上前打招呼,拿书拍了拍许曜的手臂,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