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浔南番外——世界的真相
出口这条路并不是出口。
祁浔南在第三次回到原点后停了下来。
他就知道,天棘能有什么好心?
“你让我过来有什么目的?”
天棘懒洋洋地环住祁浔南的脖子,蛇瞳半眯。
“小家伙,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这里不就是枣花秘境?”祁浔南环视周围。虽然出现了像鬼打墙一般的情况,但还是能辨别出这里就是在秘境之中。
他平常就看不惯天棘这副神神秘秘的模样,当即就抓住他的蛇头蹂躏。
“别装了,我迷路难道不是因为你?”
“……”
虽然的确是他,但天棘还是愤愤不平地扭动身子。
“这里以前可不是什么枣花秘境。”
天棘没好气地将自己的尾巴从祁浔南的手里抽出来。冰冷的蛇瞳不怀好意地看着祁浔南。
“这里以前……可是魔族的地盘哦”
祁浔南眉头一皱。
“我很好骗?”
即便是他,也是知道魔族是生活在北方或者西方的。后来被封印后,更是在世界边缘处生活。而枣花秘境这里甚至能说一句中原地区。
“哈哈哈哈哈哈!”
天棘却突然爆发出大笑。
周围的场景开始逐渐扭曲变化,灰暗的墙壁变得透明,脚下的泥土长出青草……细碎阳光穿过墙壁,照亮了整个空间。
祁浔南面色凝重起来。
幻境……他知道这是天棘的力量。
在绛云镇……在长安……都有他力量的残留。
像是小偷一样,窃取了土地的记忆,用力量化作幻境……
天棘喜欢看人困在幻境中,看着惨剧发生却无能为力。
祁浔南垂眸。
想用这种办法击溃我吗?他究竟要做什么?
“请让一下。”
平静的嗓音响起。
祁浔南下意识往旁边走了一步。
生着两个黑色尖角的女人抱着衣服,朝祁浔南微微点头,便往河边走去。
黑色尖角……
祁浔南礼貌性地点头,目光落在了女人头上的黑角上。
尖锐,光滑,纯黑……
是魔族人的标志。
祁浔南只在宗门里的书籍中见过魔族的描述。书上写着魔族人虽然与人类相似,却有几处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的特征。
其中一个便魔族所特有的魔角。
这里以前居然真的有魔族居住?
祁浔南抬头观察周围的环境,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庄,来来往往的人们忙着自己的事情,他们头上都有着显眼的魔角,眼角有着红色的魔纹。
……一个人类都没有。
祁浔南怔然。
怎么会这样?
“你怎么还站在这里?”
那抱着衣服的女人已经回来了,有点奇怪地看着站在原地的祁浔南。
“天黑了,要回去了哦。”
女人见祁浔南呆呆的,提醒了他一句。
祁浔南慢半拍地点点头。
他走到那条女人刚刚洗衣的河边,河水倒映出他的模样。
黑色的尖角,眼尾弯曲的魔纹。
祁浔南慢慢地抚摸自己的脸,水中的倒影也跟着抚摸脸上的魔纹。
他在这个幻境的形象居然是魔族。
祁浔南厌恶地皱眉。
毫无疑问,他是厌恶魔族的。魔族喜好食人,残暴冷血。更重要的是……他们也曾经将人类世界搅的一团乱。几百年前的仙魔大战,不仅修真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人间更是如炼狱。
凡人像是被魔族捕食的猎物,那样的阴霾直到祁浔南这一代还没有完全消去。
而且长安的魔气也是他们的手笔。
雪柳也因而被魔气污染。
虽然他对那只兔子精并没有什么好感,却也从没想过……
“天棘。”
他喊道。
果然没有回音。
这家伙恐怕躲在哪里等着看他好戏吧。
月亮升了上来,外面已经看不到其他的魔族。祁浔南站起身想去看看什么情况,就见远处有火把的光影。
祁浔南立刻警惕地上树,藏在树叶之间,默默观察着。
随着那片火光靠近,祁浔南看清楚了来人。
穿着寂灭宗的道服。
祁浔南差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手攥断树枝。
那些人举着火把跨步进村,灵气随着他们的到来波动着。
祁浔南觉得不太对劲。
这群人是修真者,灵气充沛,为何要火把这样的照明手段。
而且这里可是居住着魔族啊……
然而下一秒,居住在村庄的魔族们却慢慢走出来,那些在祁浔南印象里残暴嗜血,无恶不作的魔族跪作一排,如奴隶一般紧紧趴在地上,像瑟瑟发抖的羔羊。
为首的正是白天提醒他回去的魔族女人。
她温驯地跪伏在地上,将手里的三四岁大的小孩高高举着。
祁浔南睁大眼睛。
那些穿着寂灭宗道服的人肆意地将火把扔在女人,村民的身上,欣赏着他们痛苦的表情。魔族的身体强度比人类要更高,有些强壮的魔族甚至光靠肉体就能抵御刀枪。
而即便是火烧灼着他们的皮肤,也只是让他们痛苦,而不至于烧伤。
这也是为什么魔族能肆意地侵犯人类的领地……
然而祁浔南眼前的根本就不是这样。
他看到的只是火光中女人的泪水,以及抱着婴儿的所谓“仙人”脸上的笑容。
“不……”
不是的。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肌肤仿佛也在被火灼烧一般,甚至连他的心都被紧攥着般难受。
祁浔南大口地喘息,手揪住心口处衣服。
他不是魔族,他是人类。
那些人离开,火光消去。
魔族女人用被灼烧的焦黑的手掌掩面哭泣。
“我的孩子……唯一的孩子……”
而她身边的男性魔族扶起她,满脸疲惫,他张嘴却说不出话,只是沉默地将那些人丢给他们的粮食分了一大部分给她。
“嘎吱。”
树枝被折断的声音轻轻响起。祁浔南起身猫着腰跟上了离去的人。
他脚步很轻,没有激起前面的人的注意。
魔族小孩好像并不知道自己被卖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四处看着。
拎着魔族幼儿的男人有些嫌弃地瞥了一眼。
“这魔族小孩真的邪门,哭也不哭。”
“不会是个傻子吧?”
“算了,傻子也没事,能干活就行。”
男人想了想,拿出法宝将小孩的手扣住。又粗暴地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尖牙拔去。
小孩就好像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是个傻子,没有哭闹和挣扎,只是睁大眼睛流着眼泪,嘴巴里淌着污血。
“这样就可以了。”男人甩甩手,“啧,脏死了。”
“行了,别抱怨了。”
另一人说着,给男孩扣上项圈。
银色的项圈上写着“一号”。
“你就是一号了。”
祁浔南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为什么…魔族是这样的?
他们不是有着最强壮的身体,最尖利的牙齿吗?
为什么不反抗?
不,不对,魔族才是应该是压迫的一方。
祁浔南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眼前的一切和他从小建立的世界观都不一样。
他看着失去一切反抗手段的男孩被交给了凡人。
而这一刻他才发现。
人很多。
而魔族更多。
魔族就像上天赐给人类的奴隶。他们什么都吃的下,有着能工作一整天的强壮的体魄,还有因为被“仙人”拔去尖牙而温驯的性格。
人类用魔族奴隶大肆开拓疆土,占领土地。魔族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于是人们“大发慈悲”地将粮食分发给魔族,以此来交换魔族的新生儿。
被买卖的魔族,都是从小被“仙人”拔去了尖牙,又被人类鞭笞,长大后便失去了攻击性,成为瑟瑟发抖的,为人类服务的奴隶。
祁浔南看着那些魔族被踩在脚下,被人用火烧着取乐,成天做着永远做不完的工作……老去的魔族就像垃圾一样被扔在了路边,年轻的魔族又被替补上去。
运气好的,或许会被哪家有钱人家豢养,成为玩物。
而运气差的,被派去毫无保护措施的洞穴采矿,直到累死或者老去……
他的眼里看到的全是这些。
魔族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
是愤怒。
此刻的祁浔南几乎分不清这是来自他本人的愤怒,还是这具魔族身躯的生理反应。
他看不到那些人类脸上的笑容,耳畔全是魔族的哭嚎。
祁浔南觉得他快要疯了。
终于,在看到穿着寂灭宗道服的人随意地凌辱魔族,将他们踩在脚底时,祁浔南冲了过去。
他分明知道,知道这是天棘设下的幻境。
无论他做什么,已经发生的事情永远不会改变。
可他还是在那一刻怒不可遏地抽出短剑划过他的脖子。鲜血溅了他满脸,幻境开始扭曲起来。
身后传来一声奇怪的咀嚼声。
祁浔南麻木着一张脸扭头看去。
已经长大了的“一号”饿红了眼,猛地扑到一个人身上,魔族的力量顿时钳制住了普通的凡人。“一号”硬生生从那惊慌失措的人脸上撕咬下一块肉。
鲜血淋漓。
周围全是惊恐的尖叫。
“一号”却充耳不闻,只是红着眼眶吞下嘴里的肉,对他而言,不过填饱肚子而已。
祁浔南想到了。
第一次仙魔大战起因:
魔族食人。
祁浔南突然有点想笑,却笑不出来。
他抬手抚摸自己的脸。
没有魔纹,也没有鲜血。
周围又回到了枣花秘境的模样。
可是……在幻境中的疼却依然包裹着他。
飘忽的眼神看到了身上的寂灭宗道服。
祁浔南突然就感觉好恶心。
好恶心好恶心……
他掐住自己的脖子不断的干呕,直到眼泪都干呕出来,直到手臂逐渐失去力气……他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是不断干呕。
“天,棘……”
他咬牙切齿地喊着天棘。
其实他已经快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了,他的眼前不断地闪过那些哭泣的,惨死的魔族,红色的就像鲜血一样。耳边则是魔族尖叫的声音,以及……“一号”撕咬着人类骨肉的声音。
魔族令他痛恨,而人类更让他恶心。
他将寂灭宗的道服彻底撕碎。
而现在的他,已经无处可归。
分明还是人类的双手,人类的面容,可是祁浔南却再也无法将自己当做人类来看了。
分明心中的怒火几乎要讲他烧尽,可是耳边却突然出现舒笙的声音。
师姐温柔的声音。
师姐……
闭上眼睛,师姐的面容闪过,却又立马被一片鲜红覆盖。
这一刻,祁浔南完全明白了。
他再也无法回去了。
他狠狠拽住钻出来的天棘。
双目赤红。
“这就是你的目的?!”
让他变成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你这个……呃!”
无形的手掐住祁浔南的脖子。
脆弱雪白的脖子被压着,青筋毕露。
天棘冷漠地看着祁浔南。
“怎么?想杀我?”
“别忘了,当初是谁向我交换力量。”
祁浔南死死瞪着他,缺氧的感觉让他无法思考。手里的短刃放在了自己的脸边,就要往下划。
天棘瞳孔一缩,猛然将祁浔南摔在地上。
“咳咳……”祁浔南剧烈地咳嗽着。
他本就身形纤薄,此刻宛如濒死的蝴蝶扇动着翅膀。
脆弱……却实在美丽。
天棘尾巴尖挑起祁浔南的下巴。
“别威胁我。”
祁浔南勾起嘴角。
突然心脏一阵绞痛,那条盘踞在他心脏的毒蛇猛然绞紧。
“唔……”
好疼……
天棘欣赏着祁浔南挣扎的模样。
他很喜欢这样强烈的情绪。尤其是所有的强烈的,恶劣的,糟糕的情绪。而祁浔南就是这样完美的一个人 。
他的情绪总是强烈的,却又善于伪装起来。
他缠绕着祁浔南的脖子,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我只是把这个世界的真相给你看而已。”
瞧,很简单。
只是你不能接受而已。
祁浔南流着冷汗,脱去道服的他只穿着单薄的里衣。
他有些恍惚。
一边是天棘大声的嘲笑声,而另一边,却浮现出与陆青阳和舒笙之间的种种……
可是现在。
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怪物。
只要一想起他们,祁浔南就觉得心脏疼的更加厉害了。
他第一次崩溃地哭了出来。
对他而言眼泪从来只是博取别人同情的道具,在人后流泪是没有意义的。
可是此刻他完全无法控制地流下泪水。
明明没有什么好流泪的,祁浔南想。
他早就应该做好准备啊。
他捡起落在地上的斗笠,站起身。
“我要去魔族领地。”
希望不要再见,寂灭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