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买卖
黄昏将至。
雨依然在下,下得不急不躁。
忠王府油亮的大门里,走出个穿着汉人服饰的胡人。
喀什尔满脸虬髯,眼中闪着精光,显然是有一身不俗的武功,此时他眼中更多的是兴奋之色。
他这趟来觐见忠王,已经达成帕米可汗的心愿,忠王首肯了他们所有的要求。
喀什尔知道只要是忠王首肯的事,坐在深宫里龙椅上那位,心里就算是有一万个不愿意,但碍于忠王的面子,也一定会答应下,他们西域帕米可汗提出的有点小过分的要求。
他本可以在再等等,等参加完忠王为他准备的酒宴再离开。
喀什尔现在急着冒雨赶回去,是想用西域在帝都的隐秘渠道,把这个天大的喜讯尽快传递出去。
他宁可在风雨中多跑这一趟,也不想让帕米可汗迟一分钟知道这个喜讯。
这是做臣下的本分,也是做臣下的职责,当然也有点做臣下的私心。
喀什尔是想给帕米可汗更多的时间,为他这个臣子准备好更多的赏赐。
他兴高采烈地站在忠王府大门廊檐下,往远处一招手。
一辆插着青色旌旗,旗面上绣着“特使”两字的马车悄然而至。
喀什尔快步走下台阶,来到马车近前,轻松一跳上了马车,转身轻快的没入在车厢里。
赶车的人戴着斗笠,穿着蓑衣,见喀什尔上了车,轻轻一抖缰绳。
旌旗猎猎,车轮辘辘,马车轻快的消失在雨雾中。
黄昏。
雨还在下,下得还不算小。
长乐客栈边上的长乐酒楼,并没因为下雨而生意清淡,相反比往日的生意还要好。
下雨天能在这种气派的酒楼喝上一杯酒,打发掉晚上无聊的时光,也不失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张仁臣坐在二楼临街的单间里,看着桌上精致的菜肴在品茶。
显然,他是在等人。
过了好一会,紧闭房门依旧还是紧闭着,并没有响起他期待的敲门声。
等人真是件令人烦心的事,更是件无聊的事。
张仁臣此时已经无趣到极点,他起身走到窗口,冷眼看着街上行色匆匆的行人。
他想不通已经下了几个时辰的雨,街上怎么还有许多没打伞,没穿蓑衣,没戴斗笠的人。
又过了好一会。
张仁臣无聊地离开窗口,开始欣赏那些挂在墙上,在他眼中根本就不能算是书法的字,用来打发这无聊至极的时间。
又过了好久。
轻微的敲门声响过,门被轻轻推开,门口现出个戴斗笠的人影。
来人穿一身灰不灰黑不黑,细麻布短衣衫,头上的斗笠压的极低,遮住了他整张脸。
雨水在斗笠沿口慢慢汇集,终究留念着不肯跌落下来。
“进来。”
张仁臣依旧看着墙上的字,轻声说。
“有什么事?”门口的人没有进来,而是在门外冷冷的问。
听声音说话的人年岁不大,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
张仁臣眼睛看着墙上的字,脸上现出轻蔑地笑,轻声说:“掌柜的没来?”
门口的人自负而冷冷地说:“我来了。”
张仁臣脸上飘过丝奸诈的笑,眼睛却没离开墙上的字。
门口的人依旧冷冰冰地问:“你传信不是想请我们来喝酒吧?”
“你想喝酒?”张仁臣同样冷冰冰地回问道。
门口的人低着头,没有接他的话。
头上斗笠沿口上的水珠,终究还是跌落到地上。
沉默,令人难堪的沉默,空气仿佛刹那间被凝结住。
过了好一会。
张仁臣忽然世故地嘿嘿一笑说:“找你们当然是买卖。”
“时间,地点?”门口的人依旧冷冷的问。
张仁臣略一沉吟,眼睛终于离开墙上那些令他生厌的字,转身走到桌边坐下,瞄眼背对着门已仰头站着,身高差不多有七尺的来人。
他慢慢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得十分方正的纸,轻轻放到桌上,笑着说:“你不进来?”
“你既然已经准备好,我们还是不见的好。”门口的人还是冷冷地说。
张仁臣心里一惊,后背不由得生出些许冷汗。
他确信刚才的动作,门口的人绝对不会看到,也不可能看到,那来人是怎么知道,他把东西已经放在桌上。
来人难道在另外的地方,还有一双眼睛在监视他?
他们是用隔空传音的功夫,在互通消息?
看来自己还真是低估了,这个“左手”组织中的人。
“你可以走了。”门口的人双手依旧抱在胸前,依旧仰着头,依旧冷冰冰地说。
张仁臣面上一笑,心里却是少有的一惊。
杀手应该都是些不怕死的人,没想到这些人也会如此小心谨慎。
他转念一想,心里又哑然一笑。
做刀头舐血买卖的杀手,做事不小心谨慎结果会是什么?
“银子已经付了,你自己慢慢享用。“
张仁臣说着话慢慢起身,骤然一晃身形,人已到门口,白净细长的双手猛然伸出。
他突然出手其实不为别的,单纯就是想打击一下,站在门口年青人的嚣张气焰,让这些自视武功高强的杀手,也见识见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张仁臣的身法不可谓不快,而且是在全无征兆的情形下出手,他自信站在门口的年青人,绝无逃脱的可能。
门口年青人的身法远比张仁臣想像的要快,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走廊,空荡荡。
张仁臣心里一冽,内衣完全被冷汗粘在后背上。
以他刚才的身法和出手速度,竟然没有抓住来人,甚至都没看清门口年青人是怎么消失的,他自己都感到有点不可思议。
张仁臣站在门口,无奈的放下双手,看着地上青年人留下的潮湿水痕,自嘲地一笑。
不是地上留有水迹,他真的会怀疑自己是遇上了鬼。
他轻叹口气,好像在感叹自己刚才是出现了幻觉。
张仁臣知道刚才的年青人,一定是藏身在走廊两边某间房间里,但他已经没有兴致去追究这些,他的身份也不允许他去追究这事。
他无奈的一抖身上牛角灰缂丝长衣,慢步走向走廊尽头。
走廊空旷,阒无人迹。
戴斗笠的青年人从一间房间里走出,看眼空旷的走廊,快步走到自己刚才站过的房间门口,伸手从走廊斜对面房间门的上方,摘下一面小铜镜子,轻轻放进怀中,嘴角不经意往上一扬。
他快步走进张仁臣刚才待过的房间,快步来到窗口站定。
戴斗笠的青年人微微抬起头,从压得很低的斗笠下沿处,冷眼看着下面街道,见张仁臣慢条斯理的上了辆马车。
他慢慢退回到桌边,用左手抓起桌上那张叠得方正的纸,随手塞入怀中,左右看看,身形忽然一掠,人已从窗口蹿出。
戴斗笠的青年人在出现时,人已经站在街道对面的屋脊上,再一展身,消失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