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欠债
酒楼饭馆的生意,向来是过了饭点就无人问津。
自在居虽是帝都最大的酒楼,自然也不例外。
敞亮的堂口空无一人,伙计坐在通往二楼的台阶上,无聊地在抠着指甲,不时扭头向楼上张望,脸上写满厌烦两个字。
空荡的楼上,十多张桌子配着椅子,摆的是整齐有序。
唯独中间一张桌子上,还放着满满的菜。
桌后,面对楼梯口方向,独坐着一个戴斗笠的人。
他的斗笠很大,压的很低,根本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一张方正的嘴。
桌子边立一根碗口粗细,通体黝黑的镔铁齐眉柱,煞是刺目。
戴斗笠人慢慢地倒着酒,慢慢地品着酒,慢慢地拿起筷子,慢慢地夹筷菜放进嘴里,慢慢地品着味。
他没有一点急着要走的意思,似乎忘记了,现在早已是过了酒楼打烊的光景。
他品了三口酒,吃了三筷菜,刚把筷子放下,楼梯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身形魁梧的汉子,急急奔上来,来到戴斗笠人的桌前。
他努力平复一下气息,小心地弯下腰,看一眼斗笠下的那张脸。
魁梧汉子抬起头,脸上立时露出欣喜的神色,仿佛在斗笠下看到的是,他日思夜想的情人。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古旧的书,恭敬地放到桌上,垂手站到边上,大气不敢出一声,更没敢看依然在慢慢喝酒的戴斗笠人。
戴斗笠人一句话不说,慢慢放下酒杯,伸出修长又干燥的手,抓起桌上那本古旧的书,随意翻了几页又后放下。
他手在重新抓筷子的时候,不经意的轻轻挥了一下。
魁梧汉子见状,如获大赦般一躬身,连脸上的汗都没顾上擦,转身就冲下楼。
戴斗笠人轻轻放下筷子,又慢慢品一口酒。
不知过了多久。
长街尽头冲出一匹快马,街道上一乱,行人纷纷躲闪,唯恐被急驰的马撞上。
骑马的精悍汉子,仿佛家里出了死人失火这样天大的急事,任凭行人慌乱地躲藏,马奔跑的速度却一点不减。
他看见自在居的布幌,突然从马背飞起,凌空矫健地一翻身,飘落进酒楼的窗户。
戴斗笠人安然坐着,又品了口酒,好像不知道有人蹿进来一样。
精悍汉子精光四射的眼睛一扫,看见戴斗笠人的背影,暗自松口气,身子也立时变得有点僵直。
他僵直地快步走过去,刚要弯下僵直的腰,去看斗笠下那张脸,下巴已经被黝黑的镔铁齐眉顶住。
精悍汉子的脸突然一变,右手轻巧一翻,腰间的刀已出鞘,刀光一闪,他左手上的小指和无名指,已经血淋淋的落到了桌上。
“你迟了一杯酒的时间。”
戴斗笠人转着拇指和食指间的酒杯,平淡地说。
精悍汉子脸上流着因疼痛生出的冷汗,一咬牙,刀光再闪,左手的中指和食指也落到桌上。
“这样总可以了吧?”
精悍汉子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僵直地站在那里,轻声问。
戴斗笠人放下酒杯,修长的手又抓起筷子,在夹菜途中轻轻一挥。
精悍汉子长出一口气,惨白的脸上飘过一缕惨白的笑意,露出副无债一身轻的样子。
他刚才还僵直的身子,突然变得异常的灵活,说声“谢了”,人又从窗口蹿出。
街道上,传来激昂的马嘶声,跟着蹄声凌乱一片,逐渐远去,归于平静。
戴斗笠人又开始在慢慢倒酒,慢慢品酒,慢慢吃菜。
“两位靳爷,今天来的早啊!”
下楼,传来伙计欢快的招呼声。
话音未落,楼上已多出两个衣着华丽,气宇轩昂的中年人。
靳氏兄弟是帝都有名的富商,认识的市井小民不多,不认识他俩的市井小民也不多,他俩能同时一起出现的场合更不多。
不知今天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请动他俩同时来自在居。
老大靳新走到桌前,含笑弯腰看眼斗笠下那张脸,猛然直起腰,冷峻地一碰边上的兄弟靳立,轻声说:“没错!”
靳立拱手轻声问:“您有什么吩咐?”
戴斗笠人静坐着没说话,连酒杯也没端。
靳新忙拽下靳立的衣袖,两人互望一眼,不再说话,沉默地垂手恭立地桌边。
不一会,楼梯再次响动,又有两个人出现在楼上。
“冷千秋”韩炜扶着“雨梧桐”水小漾,也跟靳氏兄弟一样,走到桌边低头看眼斗笠下那张脸。
他俩瞬息间就好像中了魔障一样,也无声地呆立在桌边。
戴斗笠人慢慢夹筷菜,细细品着,对垂手站在边上的四个人不闻不问,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知道,他边上还站有四个人。
此时站在戴斗笠人身边的四个人,他们在江湖上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更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善荐。
现在看着已然是重伤在身的雨梧桐水小漾,十五年前,他就凭掌中一口单刀,一夜之间挑掉了辽东猛虎堂,杀尽猛虎堂中,连号称虎啸十三少在内的二十三名高手,让猛虎堂从此绝迹江湖。
至于那个冷千秋韩炜,更是闻名西北道的狠人。十二年前,他赤手空拳独闯雄居西北道,有二十年的秃鹫雄鹰老巢,愣是用他的千秋指,折断了秃鹫雄鹰赖以成名,连金刚指和鹰瓜功都要让三分的擒兔手,在江湖上落下个冷千秋的威名。
他们像今天这样恭敬地站着,看着别人在慢慢的品酒,细细的吃菜,这样的机会对他们来说,真的是难得很。
估计就算是白天做大梦,他们也不会梦到能有这种事。
斗笠下到底藏着一张什么样的脸,能令这样威镇一方的江湖豪客,如此畏惧,如此诚惶诚恐?
过了好一会。
戴斗笠人放下筷子,慢声说:“你中的是釜山门明媚女,至寒至阴的明媚掌。”
水小漾灰白的脸一红,躬身说:“请您援手。”
戴斗笠人突然叹气说:“女人是个要命的好玩意,要是处置不当,她就真的会是件要人命的好玩意。”
水小漾显然是被戴斗笠人说中痛处,灰白的脸色变得越发灰白。
戴斗笠人又慢慢品口酒,慢慢抓起筷子,自言自语地说:“在没有想好如何处置要命的好玩意之前,最好的办法,是不要去碰那些要命的好玩意。”
韩炜看眼水小漾死白的脸色,自己脸上却是开心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