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行走在消逝中

虽然弥霜知道风唤是嵩山少林寺的俗家弟子，风唤也时常将府外的见闻说与她听，但是，她从未听风唤说过在少林寺的经历。

而且，希声一向不屑于与风唤同行，更加不会在她面前说起风唤的经历。

弥霜听远处的二人说话，只听得个大概。她趁着蛙声迭起时，悄悄走近。

她听见风唤说：“蝴蝶，我们以后无须再见。”

接下来，女子的话语，像百步穿杨的利箭，直取弥霜的心脏，深得没入箭羽。

蝴蝶说：“连希声也说我与凌弥霜背影相似……难怪你会如此……”

夜色阴暗，月隐云后，弥霜看不清楚二人的表情，更猜不透风唤的心。

蝴蝶说：“只要取六颗东皇乾坤丹为她尽清血毒，她就不再需要你了。”

风唤说：“既然我是她的万中无一，就不能让事情再生万一。”

蝴蝶说：“你以凌弥霜的血为引，对自己用了情蛊，既然她不再需要你了，你服用解药了吗？”

风唤说：“没有必要了，我永远也不会离开凌府。”

蝴蝶说：“这就是你说的，以防万一？”

那个时候，弥霜与风唤一起研读过《药施典要》，知道何为情蛊，用蛊之人的情感以蛊生羁绊，而这种羁绊并不是心生的自由，而是自私的束缚。

四年前的弥霜，还不懂清净心经，不懂等待反思。

四周的虫鸣、蛙声此起彼伏，直到她听到蝴蝶说：“你从前说喜欢我，是真的吗？”

之后，弥霜就落入了无声的世界。

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开始看不清前路，跌跌撞撞地往药庄方向跑去。

她感到颈侧湿润，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地从眼角坠落，就像她那枯萎的心，一片一片悄然零落，隐没于漆黑的夜色之中。

她想起母亲曾安慰她：“不要怕，娘亲是你的万中无一，你很快就不会痛苦。”

头痛欲裂之时，她顿觉身心俱疲，她不想再跑，只想着躲起来，让人寻不得，看不见，如尘埃一般，无人在意。

下一刻，她沉没于水域之中。

她的火折子熄灭了，慌不择路的她没入了郊外池塘。

四处黑暗，无所依靠。

她的心开始麻痹，手足渐渐无力，心中的恐惧占据了所有。

后来，她想到了一个人。

在奋力自救，却一切枉然时，她开始为风唤感到可惜。

风唤本是自由自由，不受管束的人，为了她所谓“万中无一”的束缚，以情蛊将自己强制与她维系羁绊。

她的心本来已是刺痛麻痹，后来开始剧痛，如万蚁噬心……

漆黑中，有一点光，从远处慢慢发出清晰的光晕，在水面处，散出漫天星辰。

下一刻，有一股力量让她破水而出。

“弥霜！快醒醒！”

她的世界有了声音。

她想，可能到濒死时，也忘不了风唤的声音，但她只说：“不要碰我……”

后来，她在听到最后一句，焦急而带着哭腔的声音说：

“快救她！无论如何！我只想她活过来……”

之后，一切再次没入黑暗。

无声，无息，无感，无我……

弥霜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凌府的小楼里。

一旁的父亲，凌天哲面容憔悴，他瘫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她感到手心有绵软轻柔之感，将手放至心口，发现自己手心握着鸿鹄巾帕。

凌天哲被她的小动作惊醒，他坐在床边说：“你终于醒了……我以为……”

凌天哲不敢再往下说。

“爹爹……风唤呢？”

“他外出经商，一个月后，才会回来……”

看着弥霜神色哀伤，凌天哲急忙扯开话题：“平时就别看志怪小说了，你之前做了很久的噩梦。”

弥霜的脸上渐渐浮现着苦笑：“爹爹，我不是三岁孩童，如果是梦，为什么我会心痛……”

“爹爹不要再编故事骗我了……你告诉我，为什么风唤是我的万中无一？”

凌天哲思虑良久，终于说：“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答应我，要熏香再睡，好好休息。”

弥霜虚弱地点了点头。

凌天哲将血毒的真相告诉了她。

“你再次血毒发作了，风唤已经替你以血续命。”

她震惊不语，良久，她终于压抑着心中得矛盾问：“风唤呢？他现在身体虚弱，为何还要外出？”

“还有那个女子……是谁？”

凌天哲背过弥霜，整理着香炉中的烟灰，他说：“风唤有功夫护身，你不用担心。宁蝴蝶是风唤在嵩山学艺时的师妹，他们只是同门情义，你也不用多想……”

弥霜着急地说：“但是……她说，我与她背影相似，难怪风唤会如此……风唤替我换血了，他与我一样，情绪失控也会毒发……”

她在想，如果不是因为她，风唤可能早就与蝴蝶一起下山，做一对江湖儿女，无拘无束，更不会因为她换血，沾染血毒。

凌天哲盖好香炉，转身看着女儿，她的神色哀伤而绝望，思绪凌乱，她好像已经替自己想好了答案。

“到底是谁被禁足于凌府……”

凌天哲决定不再让女儿陷入险境，他说：“别胡思乱想，病由心生，你要好好休息，等你养护好心脉再说吧。”

凌天哲点起了香。

香炉中飘散着熏烟，弥霜看见飘升而出的烟雾与平时不同。

平时的安神香，烟雾细长，闻之让人淡然安静。

而现在的熏烟，从香炉洞孔飘出，随即弥散四周。

她感到困倦，她担心风唤承受不住血毒噬心，她还想问宁蝴蝶和情蛊的事情，但还没说出口，她就忘记了具体的问题。

“烟感不对……这不是安神香……”

弥霜尽力支撑起身体，刚下床就往香炉处走，但余力无法支撑着她，她与桌子一起倒在一旁。

她看见被摔开的香炉里，有从未见过的烟丝和藤蔓干草，她的鸿鹄巾帕飘落在灰烬之上，其中一角已燃出猩红亮边。

凌天哲服了解药，重新点香。

他将弥霜抱回床榻，让香炉放在她的枕侧。

弥霜想拨开香炉，但香雾将她脑海中的如绸心事，渐渐尘封。

她觉得周身乏力，好像泛舟湖上，躯体漂泊不定。

她听见父亲说：“忘记宁蝴蝶，忘记血毒，忘记爱之所切。你会慢慢好起来的……”

一个月后，风唤回来了。

一只竹蜻蜓从天空中，旋转着，落在他的手中。

弥霜在不远处向他招手，看着她雀跃地向自己跑来，风唤觉得世间所有的美好，都不及她的嫣然一笑。

风唤踏出一步，快要摇摇欲坠，但他还是沉住气，暗地里调整气息，尽量每一步都走得稳重，不让弥霜看出破绽。

弥霜迎着风，终于翩然而至，风唤看着她清澈而天真的眼神，他知道义父已经用熏香抹去了她的记忆。

风唤将一片云片糕，递给弥霜，他说：“这可是我费尽心思，找遍京城的糕点铺子才买到的，风味一绝，快尝尝。”

看着弥霜吃下云片糕，他终于体力不支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