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因为你,我不想老去
在鸭蛋岛仁泽小舍里正笔耕不辍的岳峰这天接到了舅舅的电话“你是回来还是怎么着？那个老母羊已经快不行了，已经几天都不吃草了。”
“亲爱的，我要回老家处理点事情，你是在这里待着还是回滇省。”岳峰征求女友的意见。
“我回去吧，毕竟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父母年纪大了，总需要陪伴的。”
“那行吧，我先陪你飞昆明，再回家。”定了回家的机票，岳峰和女友马不停蹄的往回赶，在长水机场依依不舍的吻别后，旋即登上了飞郑州新郑的飞机，提前让侄子开车在机场等候，一下飞机就直接坐车往家赶，赶到幸福驿站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
给侄子一条软中华让他先去休息，舅舅已经在幸福驿站早早的等着了，岳峰顾不得鞍马劳顿，直接去小木屋看他的“羊妻”，这只羊是他从牙缝里省出来的钱从一个老同事那里买过来的，买的时候是2019年的八月份，带着肚子被岳峰用三轮车买回了家，从小就喜欢养羊的岳峰这次把希望寄托在了这个怀揣六甲的母羊身上，每天上十二个小时的班，每逢夜班的时候回家睡一觉就牵出去放放她，如果是白班，就提前准备好干草，她性格也别温顺，很快到了腊月的时候给岳峰下了一对双胞胎羔子，岳峰还高兴的和老同事花了一百多块钱在厂子附近的老四饭馆里搓了一顿。
随后在来年二三月份的时候又怀孕了，然而父亲五月份去世，前妻李婧十月份出意外，给李婧办丧事的那几天这只羊刚好临产不足十天，吃了太多的泔水，把肚子激着了，也是两天不吃不喝，岳峰请兽医给打了点滴，因已近深秋，还有未满月的小崽，所以堆火以温暖它。那个时候发誓，如果它不死，必以羊妻待之。
在李婧去世的三年里，岳峰和这只羊相依为命，每当思念亡妻时就会和这只羊妻待一会儿，或看它吃草，或抚摸它的头和脖子。辞了职以后更是每天都待在一起，感情极深。
待岳峰穿越过来后，羊妻成了一缕精魂的附着，普陀山高僧说必须待它亡故时以人礼厚葬方得以解脱。看着奄奄一息的羊妻，知道它大限将至，看看日历，定格在2023年10月26日，它在见到岳峰最后一面后，趴在地上已无力站起来，只是歪了歪脖子，想让它的主人再抚摸一下它，岳峰懂了它的意思，用手抚摸它的脖颈，喃喃说到“感谢你前世今生的陪伴，在我最孤独无助的时候，你的温存与善良我将铭记于心，我必结庐为尔守丧三日，念佛百遍超度你的亡灵，你去吧。”
羊妻仿佛听懂了主人的话语，硕大的眼睑涌出一颗颗泪珠，“咩……”似乎在回应自己的主人，也似乎和这个深爱它的主人告别，渐渐的，没了气息，一个时辰后，尸体已经冰凉。
有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有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从五六岁能拿得动篮子的时候岳峰就开始给家里的羊割草放羊，每每看到路边吃草的羊儿岳峰都会有一种莫名的好感，更何况这只陪伴了他四年多的，从谷底泥潭里挣扎出来用自己繁衍的子女的肉身给予他希望的黑头杜泊儿。
岳峰悄悄的把它抱进推车里，它实在太重了，一百多斤呢，用一块薄毯盖住尸身，锁上院门，去估衣店定了一个小别墅，买了几刀纸钱，趁着月光按着高僧的要求把它拉到父亲的坟前挖了一个一米的深坑给它埋了，把小别墅烧过去，把纸钱烧了，填平土坑，覆上枯草，盘膝念了十遍地藏菩萨本愿经。
“慕一朵云，有风的变化，恋恋成雨，落皱了一座城；慕一缕清风，没有禁锢与自由等我纠缠，漾漾声音，回想了一座山；装点或是镂刻，暖暖成情，不言不语，慕的仍是你，因为你，我不想老去。”这是半山老师的经典名句，用在这里恰付心境。
潸然泪下感怀的，是朝夕的陪伴，明明知道万事万物皆有轮回，岳峰还是惋惜，四年，即使是夫妻也很难做到朝夕相处，他和它硬是做到了，如非宿命，怎舍得分离。
夜深了，岳峰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小区，李婧看着他三魂跑了七魄的样子，问道“你怎么了？”
“咱家的老母羊死了，”岳峰喃喃说道。
“哦，那就不值钱了，你怎么处理它了？”李婧问。
“我把它埋了，”岳峰说。
“嗯，你把它埋地里了？也好，省得卖了不好。”
“算了，你不懂，”岳峰顺手把脖子里的平安扣摘下来戴到李婧的脖子上，“从今天起，这个平安扣不要摘下来，一直戴着，还记得普陀山的高僧单独把我留下来说了一番话吗？”岳峰问。
“记得，那老和尚跟你说了什么了？”李婧好奇的问。
“他说你戴上这个可以保你一生平安。听我的话，我们宁可信其有，戴上吧。”岳峰把中指粗的平安扣塞进了李婧的胸前，“给我把睡衣拿过来，我去洗个澡，待会儿好换上。”
“喔……”李婧去卧室给他拿睡衣，岳峰给太阳能放水，等温水从莲蓬喷洒出来时，他狠命的揉搓身上的泥土气息和纸钱余烬的味道，又涂了沐浴露好好的洁净了一遍，方用浴巾擦拭了身体穿上睡衣。
晚上李婧想要岳峰借口说累了没有给，他要给羊妻超度三天，不能行鱼水之欢。李婧还有点生气，岳峰也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拥着她安歇了。
是夜，岳峰做了一个梦，梦见羊妻一身白衣站在他们的床前，开口说话“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羊死为人。人死为羊。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说罢幻化成人形，隐约是李婧的面相，扑进岳峰的怀里，岳峰忽地一惊，已是汗流浃背。再看怀中，前妻娇酣如故。
“唔，”李婧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呓语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你继续睡吧，”轻抚前妻后背，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等她睡沉了，起身去浴室又用温水冲了一下满身的汗，破天荒的抽出一支红旗渠，点燃了，在客厅深深吸了一口。他仔细想了一下自己穿越的事情，为什么羊妻会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死掉，恰是自己前世穿越的日子。这个世界怎会有这么多的巧合？为什么楞严经里会有“人死为羊，羊死为人”的经文，为何普陀高僧要他颂百遍超度羊妻，是前世的李婧还是今生的羊妻。
已度、当度、未度。
岳峰摇了摇头，掐灭烟头，去洗手间刷了刷牙，顺手丢进嘴里一颗口香糖，遮掩一下烟味。
复又上床仰面看着天花板，这一夜，他失眠了。
翌日，岳峰积蓄去坟头上为羊妻诵经超度，不知是感念羊妻陪伴他走出谷底，还是感恩轮回穿越让李婧度过生死劫。
于是仿清.林觉民《与妻书》，在地藏菩萨本愿经的留白处半文半白的写下了《与羊妻书》：
意映卿卿如晤，峰今以此书与娟子永诀矣！吾做此书时，尔尚是世中一羊；汝看此书时，君已成为阴间之一鬼。
峰作此书，泪珠和笔墨齐下，不能竟书而欲搁笔，又恐汝不察吾衷，谓峰舍汝而死，故遂忍悲为羊妻言之。
峰至爱羊妻，即此爱羊妻一念，使吾不忍老去，贪恋世间红尘。
峰自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然旦夕祸福，生死轮回，称心如意，几家能彀？司马青衫，峰不能学太上之忘情也。
汝忆否，己亥之年朔秋，峰以三轮之驾迎汝至吾家，身怀六甲，入我圈门，初三四个月，晨昏日暮，割草放牧，随身累而心暖。
适冬至望日前后，尔临盆为吾诞下一双羊崽，峰欢喜雀跃佐酒以贺，尊汝为我岳家第一功臣，吾与汝并肩携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语？何情不诉？及今思之，空余泪痕。
及小崽长大，又作木栏，扩建爱巢，虽祖母相厌吾爱你如故也。经庚子数月，汝复怀六甲，故爱而更甚，奈何家父仙归，前妻交恶，唯汝以一畜牲之躯代行峰之顶梁之望；奈何祸不单行，李婧身遭罹难，尔几索魂离峰而去也。
吾旦夕燃火温尔身，汝经夜顽强续命慰我心，峰自此誓以妻礼待汝，汝与吾相濡以沫艰难度日。恰逢瘟疫横行，峰亦悲痛欲绝而辞工，家无半份进项，又是汝卖儿鬻女，惨淡营生。
峰诚愿与汝相守以死，第以今日之势观之，人畜不同寿，汝终难逃轮回离我而去亦，呜呼，峰吾回天之力，离散不见，徒使两地眼而穿成骨化石，则较死为苦，在汝最美年华吾爱你如妻，以夫礼葬汝。汝死而无憾矣！
千百劫后，轮回为人，如有缘相见，衔马接环以报君恩。
吾爱汝至，所以为汝谋者唯恐未尽。
汝幸而偶我，又何不幸为羊之躯。
嗟夫！巾短情长，所未尽者，尚有千万，汝可以模拟得之。
峰今不能见汝矣！汝不能舍吾，其时时于梦中得我乎？一恸。
癸卯九月十二午未半，峰意洞手书。
墨尽笔折，岳峰三日颂百遍菩萨经文，取干花生秧若干随《与羊妻书》具焚归天。
伴随着熊熊火焰，岳峰打开手机酷狗音乐，一曲白狐伴奏响起“我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狐，……夜深人静时可有人听见我在哭，灯火阑珊处可有人看见我跳舞。”
岳峰随着音乐在羊妻坟前笨拙的舞动着身躯“滚滚红尘里谁又种下的爱的蛊，……我爱你是你正一贫如洗寒窗苦读，离开你时你正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能不能为你再跳一支舞，我是你千百年前放生的白狐。……能不能为你再跳一支舞，只为你临别时的那一次回顾……”
曲终，人散，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秋雨，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沾染了这位中年男子的衣襟。
古有白蛇传说，雷锋塔下人蛇相隔。今有痴情牧童人羊相恋。岳峰无能回天，且舞一曲白狐祭奠那逝去的爱情。
人与畜牲的感情更为原始，只要你能日日喂我一口草，天天见我一面，心里有我，我就永远不离不弃，为你生儿育女，你高兴时，我欢心雀跃，你悲伤时，我偎依在你身边舔舔你。在你绝望时，我一茬一茬的大肚子给你希望，在你困难时，我甘愿骨肉分离卖儿鬻女换钱养你。这就是羊妻，岳峰的“娟子”。
生活还要继续，或许那一抔黄土下半年后已成白骨，但活着的依然要幸福的活着，虽然会时不时的翻看抖音世界里羊妻吃草的样子，虽然忘不了那四年日日夜夜的陪伴，我岳峰作为一个文艺中年，能够把你的点点滴滴化成文字永远留在互联网上，你也算是千古第一羊了。
“你又怎么了？”李婧看见一身泥泞，眼睛微红的岳峰。
“没什么，等你老的那一天我自然告诉你我们的故事。”岳峰三下五除二脱掉湿漉漉的衣服，走进浴室，让滚烫的太阳能热水浇灌已经凉透的身躯。
自己穿越的事情谁也不能说，除了女友孙碧姬，等到哪天他们都老的走不动了，弥留之际再讲一讲他们传奇的故事，不留遗憾的离开这个世界也就是了。
如果人有魂魄，魂魄是物质，那么爱也是一种能量，是能量就不会消失，但愿在这个不可解的世界里，自己可以让她永恒。
如不相欠，怎有缘相恋。这花花世界多少离合悲欢岂都能以人的意愿行事。前几天岳峰看到一长春做水产生意的男子，十一假期还和娇妻爱子畅游颐和园长城，再过不到一个月，那美丽的皮囊也只能在互联网上的视频里了。逝者百了去，生者常戚戚。
岳峰拥着一脸困惑的前妻，说“因为你，我不想老去。”
原因就是，他活着，她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