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星星
病房再次陷入静寂，三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而病床上，周茜闭着眼，睫毛被泪打湿，眼角流下了若隐若现的泪珠，浸入头发里。
放两边双手慢慢收拢，成拳轻微紧握，针头在血管里被力度拉扯，右手疼痛比不上父亲刚才说的那些话。
心脏好疼，真的好疼，是不是只要死了，心脏就不会疼了。
周茜。
“苒苒，你去哪儿？”
见贝苒开门跑出，简云喊她一声，江樾猜她肯定去找周茜父亲，他跟着也追了出去。简云鼻腔重重呼出一口气，“太过分了！从来没见过有这样的父亲，对女儿生死不放在眼里。真想.....畜生都比他有人性。”
斥责完，她走出病房顺手将关上门。
听见关门声，周茜缓缓睁开眼，上方白炽灯光有些刺眼，在光线下，视线逐渐清晰。眼眶噙着泪，却不自觉地又滑落下来。
鼻塞酸涩，喉咙哽咽难受。她面色沉郁，黑而亮的眼珠盯着那刺眼的灯光，她好像看见了什么。氧气罩下，唇角浅浅漾起笑。
这一刻，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安静得像一株曼珠沙华。
......
“叔叔，你等等！”
周茜父亲刚走出住院部大门，步子一滞，他转身盯着站眼前的女孩，语气依旧没变：“小姑娘，你还有事么？”
小姑娘眼神冰冷，胸腔重重低伏而起，她迈步朝他走去，而后站定，开口道：“您不能走！周茜她需要你，你可是她父亲，您不能这样丢下她不管！”
江樾和简云前后站定贝苒身后。周茜父亲愤懑道：“我刚才说得很明白了，她不认我这个父亲，我就没义务照顾她，她是生是死.....”他抬手重重拍了拍自己胸口，“我，周大军，不会掉一滴眼泪。”
“那你今天为什么要来看她，说明你关心她。”贝苒质问他。
周大军呵笑一声，盯着眼前小姑娘，面色不改，他继而道：“小姑娘，在这里我跟你说声对不起，为今天下午冲动向你道歉。我可以给你明确地说，周茜已经不是我的女儿，你们也不用替她说什么好话，她在我眼里就是一只喂不饱的白眼狼，她和她母亲一样。犯贱！”
最后两个字，周大军后槽牙几乎咬紧。
黑云铺满夜空，住院部门口时不时有人路过朝他们投看一眼。
就在周大军转身要走时，简云突然出声叫住他，“周先生，你这样对你女儿，你良心不会痛么？不怕遭天谴么？你一走了之，谁来管你女儿？”
“简大律师，”不知道她是真律师还是假律师，周大军礼貌称呼道，“既然你说你是我女儿的委托律师，那你就去照顾她。”
说罢就要走。
“周先生！”
“我求你们别再来找我！”周大军扯怒着嗓子，划破周围，“我不是她父亲！你们是听不懂人话么！？”
这一声怒吼，贝苒和简云人顿时一怵。
周大军说：“你们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那就报警。”一直没说话的江樾，冷冷吐出一句，“看警察站你那边，还是站我们这边。”
江樾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又狠戾地盯着他，语气更是让周大军感到后背一凉，语塞得说不出话来。
夜晚热风像寒风似的，无声肆意地流动着。
面面相对。
江樾、贝苒和简云都在等他回答。
此时此刻，周大军有些后悔说出刚才那句话，他想了想，深吸了口气盯着这三人，说道：“我只照顾一晚，后面她是生是死，和我没任何关系。”
贝苒：“什么！？”
江樾：“......”
简云怒斥：“周先生！她可是你女儿，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她是你女儿啊！”
周大军：“我已经很仁至义尽了，你们还想我怎么样？她都和我断绝关系了，“老死不相往来”这是她对我这个父亲说的话！”
“孩子不懂事！你作为她父亲也不懂事么？”简云愤怒得拧紧眉头。
“得，”周大军做出停止手势，说道，“我不和你们吵，我也说不过你们。我走就行了，你们爱找谁找谁！”
话音落完，周大军转身没走几步，简云气不过，她踩着高跟鞋追上去，伸手拽对方手臂不让走。周大军手臂用力一挥，简云往后踉跄几步，脚踝一歪，‘啊’一声，整个人摔倒了下去，掌心重重摩擦地面，浑身刺痛感立马传来。
周大军闻声立马回头。
“云姨！”贝苒瞪大双眼，赶忙跑过来蹲下身扶她，“云姨你没事吧？”
“没事。”简云。
这时，一股带劲儿的风很快越过她们，紧接着听到周大军怒骂的嗓音：“小逼崽子！你他妈敢打老子！”
两人沿声倏尔望去，见周大军捂着肚子，面色狰狞地倒在地上，而后又见江樾浑身戾气，弯下腰伸手揪起对方衣领，将人用力拽起来。另一只手捏紧拳头，手臂肌肉绷紧，一拳接一拳抡在对方脸骨上。
周大军被连揍两拳，他揪着江樾衣服挥拳直接揍了回去。江樾吃痛松开手往后踉跄几步，周大军怒不可恕地，一脚朝他踹过去。
江樾速度反应快，他身子一侧，腿像鞭子似的极快地打在周大军腰背上。周大军吃不下这重重一击，身子往前倾几步，整个人摔趴在地上。
“江樾！你别打了！”贝苒喊他。
“你们别打了！住手！”简云。
江樾像没听见似的，他用力一脚踹在周大军腰臀上。
—
就在这时，一名女护士跑出来，见到打架场面，她语速极快地阻止道：“别打！周茜不见了！你们赶紧回来找！”
四人闻声忽尔朝她看过去，江樾停下了手上动作。听到周茜不见了消息，贝苒心脏倏地一怔，瞪大了双眼，她松开云姨的手，缓缓站起身，盯着护士，开口：“你刚才说什么？”
护士说：“你朋友不在病房里，不知道人去哪儿了，现在医生和护士都在找。你们还有心思打架！赶紧找啊！”
“不在病房里！？”
贝苒丢下一句话，拔腿就往病房里跑.....
“苒苒——”
简云吃力想起来，奈何脚疼不争气，护士见状将她扶起来。
而另一边，周大军理了下衣服，对江樾咬牙切齿，指骂道：“小逼崽子，你跟老子等着！咱俩的账不会这么就算了的！”
江樾没理会他，转身跟着跑了进去。
简云在护士搀扶下，见周大军站那儿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无动于衷，真是个冷漠又无情的人，女儿不见了，还那么悠然自若。
“周先生！”简云怒声，“你女儿不见了，你不去找么！？”
周大军握紧拳头，狠心道：“她死了都跟我没关系！”
“你——”简云被气得说不出话，都说女儿是父亲的棉袄，这句话用在这人身上简直浪费真言。
贝苒赶到病房时，床上却空空无人，只见氧气罩和输液管被各扔一边。江樾刚到病房门口，见贝苒从里面冲跑出来，她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疯狂找周茜。
厕所、楼道、医院门口、甚至外面，八九个人找遍医院各个地方都没找到周茜身影。
“周茜你到底在哪儿！？”贝苒急得边哭边找边喊她名字。
医院路灯昏暗明亮，周边路上人少得可怜。
叮叮叮——
包里手机响了，贝苒摸出一看，是江樾，她立马接起来，语速极快道：“喂，江樾，周茜找到了么？”
电话那头，江樾说：“有人看见她往医院楼道上走，医生和护士现在正往顶楼上赶，你赶紧上来。”
“顶楼！”
贝苒心脏顿时一缩。周茜为什么会跑到顶楼？这些问题她来不及多想，回道：“好！我马上来！”
......
医院顶楼天台，上方夜空漆鸦一片，远处霓虹灯很漂亮，像星星一样。
周茜穿着病服站在台阶上，拖着病弱身躯站这儿不知有多久了。面前是宽阔无限的悬崖，她面带笑容眺望前方夜景，享受着这夜晚的热风，风很轻，轻到像无数透明细针穿透整颗心脏。
她什么都没想，很安静，和周围一样很安静，风也很安静，一切都好安静。
‘砰’一声。
铁门重击墙上，划破此时的安静。
两名医生和三名护士一块冲跑出来，见女孩站在台阶上，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
“周茜！”男医生一号喊她，“你先下来，有什么话给我们说，你别做傻事！”
护士一号：“周茜，听话，你赶紧下来好不好，你才做完手术不能吹风，下来好不好，姐姐求你了。”
闻言，周茜无声笑了一下，转过身看着他们，没说话，她抬头看了眼夜空。
男医生二号：“周茜，你能告诉我们，你来楼顶干什么？是看风景么？要是看风景，等你好了，哥哥带你去看其他风景好不好，你先下来好不好？”
继而闻言，女孩仍旧保持沉静不说话，她只是笑了笑，没人懂她这个笑的意思，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周茜！”
听见贝苒的声音，周茜朝她看去，看到她和江樾。
贝苒扯吼着嗓子：“你在干什么呀！？”
周茜对她笑，沉默许久，终于开口喊了一声，“苒苒。”
“你下来好不好，我求你了，你别做傻事。”贝苒浑身发颤，嗓音也一样。
“苒苒，”周茜又喊她一声，说，“好奇怪，今天为什么没有星星？连月亮也没有。”
“星星，”贝苒稳定心绪，安抚她，“我给你折星星，你要多少星星我给你折。你先下来好不好。啊？”
周茜摇头，眼底湿意渐渐加深，声音哽塞道：“贝苒，谢谢你，谢谢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帮了我，还借钱给我，我可能还不了了。”
“我不要你还！你先下来好不好！下来好不好，周茜。”
周茜强撑着笑容，继而道：“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活该，我不知廉耻，我就不该活在这世界上。他说得没错，我本就不该活在这世界上，他当初就应该把我插死胎中。这样....他就不会丢脸了。”
听她说完这些，贝苒和江樾两人同时一怔。
贝苒：“茜茜，你爸爸他不是那个意思，他——”
“贝苒，”泪珠不自觉地滑落下来，打湿面颊，周茜指着自己的心脏打断她，“我这里好痛，它好痛，它为什么会那么痛？我好累啊，我.....我真的好累。”
这颗心脏像被刀割一样，一片一片割掉下来，它好不了了。
旁边医护人员都不敢轻举妄动，现在患者情绪很不好，不能强来。
这时，江樾突然喊她名字，“周茜——”
“你别过来！”见他往前走，周茜噙着泪，情绪激动着，“你过来我就跳下去！”
江樾滞步，双手掌心对着她，是止住的意思，“好，我不过去。”看着她，“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好么？”
周茜眼神警惕着这些人，她对江樾点了点头，没说话。
江樾见她情绪稍稍稳了点，说道：“周茜，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了什么，人生没过不去的坎，但生命只有一次，为了你自己再活一次，行么？你想想你家人，想想那些爱你的人，你忍心抛下他们么？”
“家人。”周茜哭笑自喃，她看着江樾，“你觉得我有家人么？”
江樾赶忙说：“就算不为他们，为了那些爱你的人，为了你自己活下来行么？”
“江樾，谢谢你，你说得没错，人生没过不去的坎，但——”
—
“跳啊！”一道刺入人心的话传入过来，“周茜，你有本事就跳下去！老子明天好收人亲钱！”
在场所有人倏尔回头看向身后的人，周大军面无表情站在那儿，眼里没有一丝温度地盯着站台阶上的周茜，厉声道：“跳啊！有本事就跳下去！我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家属你女儿的情绪刚刚好了一点，你说那些话合适么？你只会更加刺激她。”男医生二号说道。
“你有病吧！你为什么还要刺激她！”贝苒扯声怒斥周茜父亲，她回头看着周茜，“茜茜，你别听他说这些，你下来好不好。”
闻言，周茜漆黑的眼睫低垂，漾出一道浅浅的弧度，她笑了一下，抬眼看向站不远处的父亲。
“爸。”在漆夜下，她轻声喊了一声。
无形的风，带着这个字快速钻进周大军耳朵里，没人注意到他眼眶里的泪在渐渐加深，他胸腔颤得厉害，他控制泪水，没让它留下来。
周大军深吸一口气，控制自己的情绪，冷声道：“你站那儿老子听不见，滚下来说。”
“脸上的伤疼么？记得回家让阿姨给你擦点药。”周茜忍着腹部剧烈刺痛，她身躯笔直站着，能感知到身下的裤子已经被血渍染上一大片。
这一刻，风好像停了，只剩下漆黑的夜景，以及远处的灯光。
所有人看着她。
“爸，我不怪你。”
落完最后几个字，周茜对所有人最后一次笑，笑容很甜美，也很安静。她张开双臂，眼睛闭上，两道泪珠被挤落下来，身子在她控制下，往后一仰，整个人倾倒了下去。
“周茜！！！”贝苒。
众人：“！！！！”
那一刻，热风瞬间转凉，周茜身上衣裤布料紧贴后背，前身布料被吹鼓起，头发跟着人一起坠落，面容依旧保持着笑。
下辈子，我要做星星。
——周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