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鬼兵:不见天日,有家无归
高天通听李清风问话, 竟然是一脸嘲讽道:
“兵部?兵部之人大多能征善战,官家听信奸臣之言,怕武将功高震主,所以官家以为,文官才最可靠。”
“就这样,老秦将军、老段将军以及老李副将,从宫廷御医和文官,被迫变成了沙场将军,我们四人当时在西周,作为新兵供职于老段将军麾下。”
“丹西与夏鹘同时来犯,三位老将军年老,加上本不善战,短短半个月,便全都战死沙场了。”
“老将军战死后,秦将军、李将军重新整顿兵马,带领一干人等死守朝州。而段将军那边也由您那公爹重新统帅。年轻将军英姿勃发,短短时间,两州军营天翻地覆,竟然连战连捷,唬得夏鹘人和丹西人退了几里。”
“这时候,正是战事胶着,朝中竟然传来圣旨,要求潮州与西州换将。”
“此时倘若换将,必将动摇军心,两位主将才把地方摸清楚,脚跟都还未站稳,一旦换将,便是给敌人可乘之机,后果将不堪设想。”高天通说到此处,停了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
李清风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这时候,秦天远却开口了。
“我与你父亲商议后,便给段齐双将军,就是你公爹段长生去信,我们商议以大局为重,只能对官家之令置之不理。”
“然而,我朝州的粮草竟然断了,朝中援军和粮草迟迟不到,我与将士们苦苦支撑,几乎到了极限。”
“幸好您那公爹向来思虑周全,他的密探知道了朝中有人动手脚,所以他提前便派两万精兵抄小道赶来救援,我们一举打败了夏鹘,还抓获了夏鹘的首领。”
“ 我与他们签下两族盟约,约定夏鹘二十年内向我朝进贡,不得踏入我边关半步。”
“此时朝中不是庆祝我们大军得胜,反而是三番四次下旨催我们回京述职。”
“我无奈,只好遵旨。谁知刚出发半日,便接到段齐双将军来信求援。说丹西猛烈攻打西州,西州困难重重,关键朝中更是派了一个姓吴的监军过去,在期间鼓动军心,段齐双一怒之下斩了监军。”
“斩得好!”李清风正是气愤,突然说了一句。
秦天远继续道:
“我让人押了夏鹘的首领进入京都,自己则立马率三万骑兵赶往西州。”
“最终西州战役也是大获全胜,丹西人退守西北荒漠,长时间不敢进犯。”
“然而,朝中圣旨一道接一道,都是催促我与段将军回京述职的。”
“战事胶着时还尚能推脱,如今战乱结束,也是时候回京让官家放心了。”
秦天远眼睛看着远处,说到此处,有些哽咽,便停了下来。
这时风无射却说话了。
“那天,我们与段将军一起,将士千人,打算回京,将军把我等立功的名册都拟好了,说要一起带去了京中,兄弟们想着终于能够回到家乡,终于可以光耀门楣,皆是高兴极了。”
“然而,我等上千人在快到京中时,竟在驿站莫名吃坏了肚子。呵呵……等了两日两夜,以为京中会派御医来救,却不料来了上万御林军,当即下令将我等生埋于黄土坡中,说是以免瘟疫扩散。”
“那日正值大雨,我等在大雨中挣扎,那埋人的泥土,压得我等全身疼痛,越来越紧,渐渐地,我只感觉无法呼吸了,人浑浑噩噩起来,我以为我已经死去。”
“我醒来已经是两日之后了。”
风无射脸上竟然有些恐惧和后怕,他眼睛发红,哽咽道:
“我才知道,是秦将军和你父母救了我等,我等兄弟上千人,竟只有我们几人生还。”
秦香九面色冷沉,插嘴道:
“我们,也遭遇同样的陷害,幸好你父亲察觉饭食有问题,于是我们逼问驿站中人,得知真相,你舅舅一怒之下杀了驿站的所有人。”
“你舅舅说既然他们能陷害我们,必也少不了段将军,所以我们才连夜赶去了段将军驻军的驿站,便是你进来时的那个的驿站。”
“我们冒着大雨刨开泥土,他们一奄奄一息。段将军因此双腿残疾,这几位和三个少年,有武功傍身,得以生还。”
“但段将军的夫人,身怀六甲,已经断气了。”
“她知道自己是活不成了,但那孩子可能还有生还的希望,已用剑划破肚子,只是力气不够,只划破了皮肉而已。”
“我也顾不得那么多,捡起剑帮她剖出了你的夫君,……哎……你夫君体弱多病,长年不见外客,想来便是当年留下的病根了。”
秦香九满脸泪水,众人极度隐忍,皆是泪流满面。
李清风靠在亭子上,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她眼中蓄满两汪愁怨,静静仰望着那苍蓝得有些过度的的天穹。
心想:“夫君竟然是如此出生的,还没生下来便没了母亲,往后,我要对他好一些,把母亲也分给他一些。”
只听见高天通继续道:
“属下那时也才知道,我们皆是中了泻药和软筋散之毒。而夫人,竟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女秦香九。”
李清风有一瞬震惊,喃喃道:
“母亲原本就是秦香九?这机缘巧合,也真是巧得让人不可置信。”
但是她还是更关心他们后来是怎么逃过朝中迫害的。于是她沉声道:
“如此,你们还能回去吗?怕是死路一条吧。”
高天通道:“正如小家主所说,大家都知晓此去只有死路一条,可若折回边关,率军反抗,最后受苦的还是黎民百姓,恐怕丹西和夏鹘更是喜闻乐见,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李清风脸色更加清冷,在晨光中,显得孤独而强大,她一动不动,静静听着高天通继续讲述:
“无奈之下,将军们商议,由秦将军出面,血书一封,瞒天过海,告知官家他当时不在驿站,逃过了瘟疫,得以生还,其余将士家眷,以及段将军一行,皆感染瘟疫,丧命于驿站,埋尸于黄土。”
“秦将军同时把三千军士的名册与虎符一起送往京都,秘密请尚在京中的段家祖母张氏 协助,哭闹朝堂。”
“属下还记得那血书是字字血泪,字字冤屈,可又字字忠义。”
这时候,一丝不苟的风无射以及亮归鸿,节从满竟然都伤怀无比,他们一起出声念道:
“臣秦天远,百拜陛下。微臣荣焉,受命护国,幸不辱命,平息朝州。
吾父继隆,妹婿夫妻,潮州战死,无一人归。
段氏宏玉,及子齐双,止战西周,十年壮士,已成枯骨。
臣等奉命回京,驿站逢天灾,臣巧离营取物,幸未感染,偶得生还。
臣痛失家眷,伤怀染病,半身不遂, 无以效忠,特缴兵符,解甲苟活。
忠烈名册,献于陛下,归土英灵,永垂不朽。”
风无射已泣不成声,哽咽至极。
节丛满道:“那三千忠烈,其中一半活着,便是今日的鬼兵。 ”
高天通又道:
“段氏祖母收到儿子段将军的密信后,明白了一切,随即一身素衣,拿着秦将军的血书和带血的虎符及烈士名册,孤身入宫,闹得满城风雨。”
“老太君面见了官家,依照将军嘱咐,只哭自己丧夫丧子的悲痛,却绝不提一句冤屈。”
“听人说,老太君在朝上哭诉,说自己丧子丧夫,百年孤独, 恳请陛下,允她到大渝州寻找段氏宗亲, 以得庇佑。”
后来在范应大人的帮助下,官家为段氏赐了丹书铁券,段老太君连夜来到了这大渝州桃源城。”
“至此之后,改名换姓,重得新生。”
“官家心虚,经过这段老太君大闹,不得不准了将军所请,赏了不少财帛。”
秦天远长舒一口气道:“为了瞒天过海,更名换姓也花了不少功夫。 ”
“后来,我们在沉渊谷住了一段时间,人们渐渐遗忘了此事,段将军才带小段公子离开沉渊谷,他改名段长生,开了段氏钱庄,毕竟他父亲当年是户部尚书,他运筹帷幄,竟然短短时间便成了桃源城最大的钱庄之主。”
“此后,因我们身份不便往来,便断了联系。直到十八年前你那几个叔叔贪财,闹出了那么个事,你父亲甘愿赴死,你母亲和二叔又承了官家旨意。当时也是为了换取李氏富足,毕竟鬼兵千人,衣食越来越艰难。”
“后来段家来提亲,段老太君与你祖母说起,我们才知道段长生便是当年的段齐双,他们提亲,竟然是为了帮助李氏渡过难关,也是为了把钱物名正言顺给到鬼兵。”
“大家心知肚明,一直到今天。”
李清风这时才明白一切,深吸一口气,沉沉道:“不见天日,有家无归,实为孤魂野鬼啊。”
节从满白衣翩翩,有些无奈道:
“是啊,鬼兵,不过是为我们这些人继续苟且偷生找了一个得当的借口罢了。”
“听说鬼兵无踪,阴险诡谲。”李清风听完故事,长叹了一口气道。
高天通道:
“是啊,若非恶名如此,阴山岂能有片刻宁静?况且既然为鬼,自然是要神秘可恶一些的。”
“所以,鬼兵实际做了什么?”李清风似不经意般问道。
秦天远这时笑起来道:
“八年前,齐王谋逆,楚王独申救之,不果。齐王死,鬼兵出,楚王疯癫成疾。”
“吓疯了皇长子,听说他如今已被贬为庶人。”
“楚王仁善,性憨直,若非鬼兵点拨,早已殒命。 ”
“鬼兵还做了什么?”
“五年前,凌州大旱,鬼兵夜入凌州府库,抢米谷钱帛,官府被洗劫一空。”
“那轰动京都的抢粮案,至今仍是谜题,竟是鬼兵的杰作,次日,凌州百姓得救,皆是沉默不语,原来大家都知道是鬼兵干的,却都绝口不提。”
“小家主都听说过?”
“当然……官府朝廷对鬼兵讳莫如深,鬼兵却原来是‘以恶为善,震慑四方’啊。”
“小家主,果真是聪明绝顶,一言便把鬼兵理解得透透的。”
“呵呵呵…… ”
这时李清风突然严肃起来,一身冷沉,竟然清冷得与之前判若两人。她冷冷道:
“所以,母亲,舅舅,你们引我来此,有什么目的?”
几人皆是吓了一跳,心中皆不约而同叹道:
“这孩子,惹不得?这杀气……怎么有些唬人呢。”
亮归鸿急忙道:
“没有目的,就是我们想要认识认识新主子罢了,望小家主统领我等重见天日……小家主如此聪明善断,武艺高强……”
“诶……停。”李清风赶紧伸出手示意,然后接着道:
“这沉渊令,我就说烫手, 清风不敢受啊,不敢受啊……”
“小家主是看不起我们和鬼兵?”
“非也非也,本家主懒散,热衷于赚钱,涉政危险,容易涉命,清风的刺杀函,已经如雪片般在大渝州飞很久了,保命要紧,保命要紧啊!”
李清风说着便往出谷的方向跑去。
高风亮节四人在身后边追边喊:“小家主,有话好好说,您别跑啊……”
正当此时,一个鬼兵信使迎面而来,大声道:
“报……将军……段将军有信……”
众人一听,皆有些震惊。
“二十年了,他终是想起我了?快快拿来。”
秦天元迫不及待说着,急忙拿过信件拆开。
这一看,他脸色大变,惊呼出声:
“血刺子?不好,段兄来信说,血刺子正在暗查李氏?”
“血刺子是什么人?”李清风不解问道。
“他们是官家的尖刀……那是上不得台面,却能让人闻风丧胆的所在。血刺子出,天子灭门 。这些机密,我与段兄当年无意中听到官家与那领头之人密谋,吓得魂不附体,不敢对外说半个字,否则恐怕我们还没去战场,便早已身赴黄泉了。”
“一国之君,竟然如此龌龊?”李清风忿忿道。
“自古以来,哪个君王手上不是踩着万万尸骨,饮着亲人鲜血而上?朝堂之上,后宫之中,肮脏龌龊,残忍如兽,便都是稀松平常之事。”
“血刺子有多少人?直接听令于官家吗?”
“这老夫便不得而知了,官家的秘密,少知道为好,否则离死便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