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她不是林栀予!
忽而疾风起,少女的簪子受力坠地,应声断成两截,紧接着一头乌发如瀑倾泻而下。
发丝在风中旋卷飞舞,遮挡了视线,少女丝毫不受影响,她闭上双目,沉浸在曲乐之中,手下不停,奏出的曲声急促、高亢,震得人血液激涌。
风势渐大,远处隐约有雷鸣轰动,恍然一听,仿若大战将至之时擂鼓鸣锣浩荡而来。
少女鬓发凌乱,倒不见得失礼,反而像是天公作美,给破阵曲增添了几分悲壮。
一时间,风声、雷声、琵琶声……杂糅在一起,在场之人好似身临其境,亲眼见到了在战场上拼杀的无数将士。
血与泪,生与死,一同抗敌的兵勇一个接一个倒下,嘶吼、哀鸣,血色漫天,强敌顽固,绝望崩溃压在每一个人心头。
琵琶曲时而如泣如诉,时而激昂慷慨。
待到一曲终了,大战终是胜了。
可代价却是尸骸遍地,死去的将士无人敛骨,甚至无人记得他们的名姓。
在场不乏少年时怀有雄心壮志之人,渴望建功立业,大庇天下寒士,可随着在官场利益中沉浮纠缠,他们渐渐忘了初心,浑噩逢迎,捧高踩低成了常态。
这一曲,恍惚间,唤起了他们早已死寂在欲海边缘的雄心。
曲音之外是繁华万千、歌舞升平,曲音之内是黄沙掩映、枯骨成堆。
正如今日这宴上百官同乐,酒肉酣畅,塞外边疆戎马仓皇,间不容发!
这繁华万千究竟是谁换来的?
黄沙掩映的枯骨又是谁?
整个平西侯府的殊荣,是林家用无数条命换来的,就连庆显朝,也是林家率兵用血肉堆砌起来的!
可他们呢?
享受着英灵的功勋,把酒言欢,却做着数典忘本之事,趁林烨在外戍边,编排他的大女儿,为难他的小女儿!
曲声尽了,风却未停,一如在场所有人鼓动不停的心跳。
林栀予将琵琶交给兰生,朝主位上的皇后行了跪拜大礼,一言不发,却振聋发聩。
宴上再无人说一句刁难之辞,反倒是夸耀三三两两传来。
“竟如此精湛!”
“何止精湛,简直比她那些师父还要厉害!”
“这叫弹得不好?这若叫不好,咱们岂非连门都没摸到?”
“莫非这林栀予非是不行,而是分不清好与不好?”
“什么分不清,平日里低调罢了,他们林家就不是张扬的人,你看林烨,哪次回京不是悄无声息的,每次回来都带着捷报,战功再显赫也从未见过他劳民伤财鸣锣开道!”
“那这不行不好的传言是从哪来的?”
“你也知是传言了,必是有心人添油加醋呗,也不知是谁心思这般歹毒,将林栀予害成这样!”
“谁获利便是谁!”
人群中,谢意婉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她恶狠狠地剜了润书一眼,这跟润书信里所说的根本不一样!
今日发生的所有事,皆和润书说的不一样!
谢意婉扫视一圈,早先嫌恶林栀予的那些贵女,好多一改往常,犹疑着赞叹,“她真的是林栀予吗?”
就连赵武也朝林栀予所在之处呆愣愣地望着。
赵武也曾有一腔壮志,打马射箭,上阵杀敌,彪炳千古,可他生来体质弱,父亲又是文官,子承父业,这辈子大抵是与沙场无缘了。
他放纵、沉沦,京城乱花迷人眼,壮志也泯然于岁月。
直到听到那句‘她真是林栀予吗’,赵武才冷不丁回神,待他意识到他望着出神的人是林栀予时,神色陡然间变得凶神恶煞,忙在人群中寻找谢意婉的身影。
谢意婉神情算不上难看,但却是她竭力压制的结果,没人知道她袖中的一双拳头握得有多紧,也无人知道她有多恨!
除了赵武。
“她不是林栀予!”
倏而响彻人群的喊声迫使他们的议论赞叹戛然而止,几乎所有人都望向了赵武。
“她不是林栀予。”赵武又重复,站起身来。
“什么?不是林栀予?”
赵武言辞笃定,“不错,林栀予是何德性,在座诸位谁人不知?”
“大字不识,怯懦胆小,在人前连话都说不利索,前阵子我还见过她,短短几日过去,她怎可能变得如此落落大方、乐技超然?!定是有人假冒!”
“这……”
赵武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今日林栀予这番变化确实蹊跷。
若说他们平日对林栀予多有误解,这有可能,毕竟是外人,可连平西侯府的人也满是震惊,仿佛从不知晓林栀予会琵琶。
谬言的可信度不断增加。
然而众人却未在林栀予身上看见一丝慌乱,她整理好发髻,朝赵武缓步走去。
待她站定,话音柔且沉稳,“赵公子,饭能多吃,话却不能乱讲,若我不是林栀予,那我是谁?”
赵武梗着脖子叫嚷,“是谁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定是林家找来顶替林栀予献技求荣的!”
说着,他朝人群中大喊,“林栀予,你就这般胆小怕事么?连你太祖母的寿辰都不敢露面,这可是你平西侯府亲办的寿宴,在场皆是你的亲众,今日还有皇后娘娘与陛下亲赐的牌匾驾临,你找人冒名顶替,可知这是欺君!”
林栀予突然笑了,“赵公子就这般笃定我不是林栀予?若我是呢,赵公子当着娘娘、陛下的牌匾,以及文武百官的面大放厥词,又该当何罪?”
赵武心中确信,根本不怕,极其嚣张道:“若当真是我胡言乱语,我愿受庭杖五十,若侥幸活了下来,伤好后我便从这磕头磕到永安寺,三叩九拜为谢老夫人、为边关将士谢罪祈福!”
“可若你不是——便要由你林栀予受这五十庭杖,以欺君之罪治你林沈两家!”
有人倒抽冷气,莫说这五十庭杖对个弱不禁风的姑娘来说意味着什么,单论这欺君之罪可是要杀头的,林家是何等功勋之家,当着皇后与百官的面,这赵武未免太过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