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靖饶疫（七）

孙南歆很想上前安慰，可因为疫情规定，外来人员必须主动隔离七天，不能跟其任何人亲密接触。只能隔着距离，继续说道：“因为染了瘟疫没有举办任何仪式，已经送走了。”

后面这句话杨勉自己也不清楚有没有听到，但很清晰的知道杨政已经走了。

孙南歆见杨勉如此失魂落魄，战战兢兢的说道：“大家都不敢告诉你，本想着等你回去再告诉你，可我还是想让你早些知道……”顿了顿，非常自责道，“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父亲……”

孙南歆说完，杨勉突然感觉周围一片寂静，静得可怕。就这样呆呆的站了好一会儿，身体还虚弱的她，伴着几声咳嗽才缓过神来。她缓缓的扶着大帐，摇摇晃晃的走了进去，坐在帐中的垫子上，手腕靠着一旁的木案，一手托着脑袋，闭着眼陷入了沉思，想起小时候，杨政跟她难得的相处时光，却特别深刻的画面：

那时母亲还在，带着我和哥哥住在武掖郡老宅，父亲那时候只是靖饶的一个守卫，每年还可以回家几次。自己还特别小，哥哥也才开始念书，我每天看着哥哥去私塾，心里都特别向往。

每天早上，我都会兴奋的背着哥哥的书包，走到门口，大声喊道：“哥，好了吗？念书要迟到了。”

哥哥却慢悠悠的走过来，温柔的笑着说道：“是我上学，你慌什么？还早，不要急。”说着提起我背着的书包，继续说道，“包太重，给我自己背。”

我直接拉着哥哥的手就往外赶，还不停的说道：“不重，我来背。时间不早了，快走快走！”

哥哥笑着摇了摇头，伸手从包里取出几本书，抱在怀里，这样我背着就没那么重。

放学我又到私塾门口接他。

我远远的看着他背着书包出来，笑着走上前，问道：“哥，今天夫子教了什么？”

哥哥一边走，一边给我讲。

这天父亲也回来了，他站在门口，一直看着我们回家的方向。

我们一看到他，便高兴的跑了过去，喊道：“父亲……父亲……父亲……”

父亲满脸喜悦，伸出双手抱起我，还看向哥哥，问道：“你们最近有没有听话？有没有调皮？”

我双手抱着父亲的脖子，笑着回：“我们都很听话。”

父亲也知道我们不会惹事，这样问只是关心我们有没有被人欺负，随后说道：“那就好，走，回去看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好东西。”

哥哥笑着问道：“父亲又给我们带了礼物吗？”

父亲用手摸了摸哥哥的头，道：“是，去看看你们喜不喜欢。”说完牵起哥哥的手，一起进去。

走到父亲的行李前，哥哥赶紧打开，父亲轻轻的把我放下。

哥哥拿起里面的玩具剑，笑着问道：“这个木剑是给我的吗？”

父亲笑着说道：“你们都有，里面还有一把小的。”

我也赶紧翻开行李查看，一眼就看到了一支特别漂亮的毛笔，上面插着一束五彩缤纷的羽毛，我一手拿起，眼睛都看直了，感叹道：“哇，好漂亮！好别致！”

父亲蹲了下来，看着我解说道：“这是他们从外族带回来的，我看着新奇就买下了。”

我高兴的拿着毛笔，就像拿到了宝贝一样，笑着说道：“谢谢父亲，我好喜欢这个。”

父亲轻轻的摸了摸我的头，宠溺的说道：“喜欢就好，下次再给你们带更多更好的。”看着我们都特别开心，他的心里也特别满足。

父亲在家也总是跟母亲抢着做事，那天的晚饭也是他亲自做的。周围的人都说，父亲顾家挣的银两都给家里了，从来不在外面乱花，回来还如此勤劳，是男士楷模。可只有我们见过母亲最艰难的时候，最后也没能熬到父亲功成名就的那天，所以不知父亲的心中到底有多愧疚。

第二天一早，父亲又要赶回靖饶，我们到门口送他。

父亲不舍的看着我们，笑着说道：“你们照顾好自己，过段时间我就回来看你们。”

我们不舍的点了点头。

母亲还不忘叮嘱：“自己小心！”

父亲笑着点头回应，随后骑着马离开了。

后面才知道，靖饶不久就发生暴乱。父亲也参加了这次战争，将军看他不错，便让他正式参军，开始了南征北战，从此好多年没有任何音信，有人说他战死了，有人说他不要我们了。

直到多年以后，才传来他跟着大皇子打了几次胜仗的消息，总算功成名，可母亲已经不在了，我和哥哥也被赵叔叔接到了他们家。那时边塞还未稳定，大皇子很需要他，又跟着守了几年，直到边塞基本稳定，他才请辞回乡。

杨勉从梦中醒来，已是清晨，才发现自己趴在木案上睡了一晚。她默默的感叹道：“希望父亲母亲还有两个哥哥在那边，从此都不再受病痛和苦难的折磨。”

杨勉拿着琴从帐中出来，想弹奏一首，驱散压在这空气中的阴霾，给百姓一些心灵慰藉；想让死去的人安息，也包括自己的亲人。

孙南歆一直守在帐外，见杨勉出来，心疼的说道：“你如果想回去就回去吧，我守在这里。”

杨勉没有看他，只停下脚步看向远方，淡淡的说了一句：“我不能走，我答应过大家，要跟他们一起扛到最后。如果我违反了规定，造成瘟疫再起，我怎么对得起这么多人这么长时间的努力？”

孙南歆很想过去安慰，可不得不隔着安全距离说道：“你如果难受，就哭出来吧。”

杨勉沉闷的走到前方不远处，席地而坐，将琴轻轻放在自己腿上，淡然的说了句：“这场瘟疫死了那么多人，流下的泪还少吗？我只希望尽我所能，不要再死更多的人。”

杨勉放好琴，便沉浸在琴声里。孙南歆知道杨勉表面平静，心里定是特别凌乱。

随着琴声响起，孙南歆闭上眼，默默的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