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如果风能看得见(一)
杨勉看着孙洛慢慢远去的背影,沉默片刻问道:“夫君,你说,到底是送人的人更难受?还是离开的人更难受?”
孙南歆思考片刻,有些沉重的说道:“难受跟相送的人和离开的人没有关系,跟感情的深厚有关。你爱他,不管是你送他,还是他送你,都一样难受。”
杨勉知道孙南歆也跟自己一样,只是他没表达出来。
见两人远去,孙南歆道:“我一会儿还有事处理,你先回去,我忙完了就回去。”
杨勉微微点头示意。
杨勉和婉月走在回去的路上,看到一个比杨勉稍小的妇女,牵着一个盲女孩。
见到杨勉,妇女突然停下脚步,笑着喊道:“杨小姐……哦,不对,是县主。”
妇女身着朴素,双手搀扶着一位十多岁的小女孩。
杨勉以为只是普通熟人,便回道:“称呼而已,叫什么都可以。”
妇女扶着小女孩走上前,问道:“县主,可还记得我?”
杨勉在脑海里翻了又翻,也没记起这个人,微笑着摇了摇头,道:“实在想不起来,还请原谅。”
妇女没有说话,松开搀扶小女孩的手,舞了两下,杨勉一下被拉回了二十多年前,舞姬跳舞的场景。
杨勉有些惊慌,一脸疑惑,问道:“你是?”
妇女道:“我就是当初舞房里的那个小女孩。”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一直是杨勉心中的一大遗憾,自责从来没有消失过。
杨勉激动的笑道:“你是舞姬身旁的那个女孩?”
妇女道:“嗯,我叫周鹭。”看向身旁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拉着她的衣袖,继续说道,“她叫郑一琳。”
郑一琳一脸兴奋,激动的开口问道:“娘,是县主吗?”
周鹭回:“是。”
郑一琳道:“是娘一直说的那位,了不起的县主吗?”
周鹭回:“是。”
郑一琳变身迷妹,道:“太好了,县主,我娘亲特别喜欢您。”
杨勉发现郑一琳的眼睛一直盯着别处,发现有些不对,只笑着问道:“是吗?”
郑一琳道:“是的,我常常听娘亲说起您的事情,我也很喜欢您,我请您到我们家坐坐。”
周鹭赶紧打断,笑着说道:“一琳,县主忙,别耽误县主。”
杨勉见郑一琳有些失望,便开口道:“我有时间,可以去你们家里坐坐。”
郑一琳高兴的拍了拍手,道:“太好了……太好了……”
周鹭解释道:“我是怕寒舍简陋,县主嫌弃。”
杨勉笑着说道:“怎么会?当年武掖郡大战后,忙着商谈邦交,后来又去了酉鞍,也没打听到你的下落,我也想知道你们过得怎么样。”
周鹭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搀扶好郑一琳,带着杨勉和婉月去了住处。
一间普通的房屋,里面的用具十分简陋,一张木桌和两张凳子摆在中间,右边是灶台,左边一旁有一个隔间,里面便是她们住的地方,所有东西都残破不堪,连墙壁都破破烂烂,用家徒四壁都形容不了它的恶劣,杨勉看到心中一阵酸楚。
郑一琳道:“县主,喝水吗?我给你打水来。”
杨勉知道郑一琳不方便,说道:“不用,我不渴。”
郑一琳道:“你见过水吗?娘亲带我摸过,水会从我指尖流过,冰凉冰凉的。还可以加热,加热了可以喝。”
杨勉淡淡的回:“我也摸过水,跟你说的一样。”
郑一琳继续笑着道:“我还知道风,轻轻拂过,很凉爽,可是为什么抓不到?”
杨勉解释道:“因为风是无形的,所以我们抓不到。”
郑一琳第一次听到“无形”这个词,问道:“什么是无形?”
杨勉道:“你能摸到和看……”怕自己说错话,便停顿了会儿,继续说道,“你能摸到的就是有形的。”
郑一琳微微一笑。
杨勉忧愁的转头看向门外,此时一片树叶缓缓落下,地上的粉尘被轻轻吹起,一旁水缸里的水泛起了小小波纹,她心中感慨:“如果风能看见,那一定是落叶飘摇、是水起涟漪、是尘土飞扬……”回过头深情的看向郑一琳,她额间的发丝和裙摆也有些飘动,甚是美艳动人,心想,“还有少年脸上舞动的发丝和身上摆动的裙角。”
杨勉正出神的想着,听到郑一琳接着说道:“娘亲还带我闻过花,很香。”
杨勉附和道:“是的,花很香……”
郑一琳道:“听人说花有很多颜色,红橙黄绿青蓝紫到底是什么?你们都见过吗?”
杨勉听到一阵心酸,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心想:“看着她满心期待的眼神,我的心里五味杂陈,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她。”
郑一琳见杨勉久久没有回答,心中有些许失落,道:“我曾经也问过娘亲,她也没告诉我。”顿了顿,随后又笑着说道,“没关系,我问过很多人,他们都不知道。”
杨勉此时心中绞痛,独自感叹道:“可惜,心中有光,却什么也看不到。”
郑一琳或许见惯了这样的场景,没有气馁,接着问道,“我听别人说要有光的地方才能看到这些,那‘光’又是什么?”
杨勉不想再让郑一琳失望,拉着她的手走到门口,缓缓抬起一只手臂,正好照耀在阳光下。
郑一琳一脸疑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照做。
杨勉问道:“你感受到了什么?”
郑一琳思考着说道:“我感觉伸出去的手有些热。”
杨勉温柔的说道:“对,光可以带来明亮,也可以带来温暖。”
郑一琳伸出去的手停在那里一动不动,有些兴奋道:“我知道‘光’了,我感受到了。”
杨勉静静的看着郑一琳,心里莫名难受:“如此大好的年纪,却看不到这世间的繁华;如此清澈的心灵,却要错过这世间的美丽。”
婉月带着郑一琳在一旁玩耍。
杨勉问周鹭:“一琳的眼睛是天生就这样吗?”
周鹭感叹道:“不是天生的,是后天的。”
杨勉有些心酸,继续问道:“为何会这样?”
周鹭解说道:“银丘征兵,一琳的父亲被派了去,那时候我正怀着她,因为条件差,一琳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又没钱医治,几次都以为没救了。能活到今天也是造化……”哽咽着擦了擦眼角的泪,接着道,“那时候,常常没日没夜的哭,后来眼睛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