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夸你长得俊
这几日委实热昏头,火辣辣的太阳不仅将小山村的河流烘烤断流、稻田龟裂。连灵山派这样多参天大树的山间小道,都被晒得烫脚,鼻息间全是灰尘里滚烫的铁腥味。
一路走来闷热得头昏脑涨,身上全是黄蒙蒙的灰尘,混着汗水黏答答地贴着肌肤,白夭夭此刻是哪哪都不舒服。
早知道会这样,她才不听李莲花的鬼话徒步上山,现在山高路远不说,要命的是日头太晒还没水喝。她堂堂青离医仙,早晚得因中暍倒在这破山路上。
她终是受不住热得见鬼的天气,扶着树干微微喘息,汗水顺着精致的轮廓,化作晶莹的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将脚下一方土地浸湿。
“才走几步路竟喘得这么厉害,可见桃桃的身体有多差。”
李莲花笑眯眯地给她递来一方帕子,又叹了口气道:“所以,桃桃以后莫要整日呆在药房、书房不出门,多到郊外走走、锻炼身体才是。这样才能养出一个健壮的体魄,不至于走几步山路,就累得头昏眼花。”
被一个身体这么差的人说身体差,白夭夭先是迷惑的挑眉,而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她气鼓鼓地瞪了李莲花一眼,“谁家锻炼身体挑大热天的晌午出门啊?何况我那是身体差吗,分明是要中暍!”
末了,白夭夭见他脸上仍挂着温和的笑容,当即气得夺过他手上的帕子,胡乱地擦了把汗,没好气道:“说起来都怪你,死活不愿坐马车上山,非要省那几个铜板的马车钱。我说用轻功带你上去,你又不乐意,非说恐高、说什么被姑娘抱着飞很没有面子!现下好了,我们还没到灵山派就要死半道上了。”
这么说来着实是李莲花不对,然而要他认错是断然不能的。
他从腰间解下一个水壶递给白夭夭,故作委屈道:“可是,桃桃也同意了我说徒步上山的提议啊,怎么能都怪我呢?而且桃桃居然凶我……我一直都认为桃桃最是温柔不过,现下看来并不是这样。”
他桃桃来桃桃去的,听得白夭夭头昏脑胀,连连打住他的话,“停停停!是我的不是,我错了,我们继续赶路,可以吗?”
说到最后语气有几分哄小孩的味道,又见她笑得温柔婉转,脸颊的酒窝微微凹陷,甚是可人。
哦……她又开始哄着自己了。
也是,她似乎真把自己当做一个羸弱的病人,而忘了他是一位正值壮年的男子,她对他总是意外的包容。
李莲花看着她笑也跟着笑,大大方方地朝她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一副“我是好人”的模样道:“若是桃桃实在累得走不动道,在下大可以不计较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把自己借给桃桃一用,扶着你上山。”
白夭夭垂眸凝视那伸来的大手,白皙、骨节分明,还带着剑客独有的厚茧,看起来十分叫人安心。
明明言语间透露着些许轻佻,换作旁的男子,她早把人给药倒,继而教训一顿。偏偏这人给她一种特别可靠的感觉,让人忍不住亲近。
看着这手,她微微失神,好似很多年前他也这样朝自己伸手,一把将自己从灭族的痛苦沼泽里拉出来。
此去经年,她什么都忘了,独独忘不了当年的漫天大雪,忘不了他一柄少师剑杀入仇人家中,朝年幼无助又绝望的她伸手的情形。
多年过去,纵使人不再年少轻狂,也没了当年的傲骨与意气风发,人却还是那人——她所深深仰慕着的盖世英雄。
大手的主人似乎察觉到她在走神,又伸过来些许,等待她的回应。
白夭夭愣住,抬头看李莲花,却见他笑得如沐春风,温柔至极。
那一瞬,她脸上猛地一热,赶紧调整状态,径直越过那只大手,扭捏道:“走了,磨磨唧唧的,要何时才能抵达灵山派。”
李莲花只觉得她可爱,慢悠悠地将手握成拳头状背在身后,不徐不疾地跟上去,“桃桃啊,你别走那么快,我跟不上。”
白夭夭眉心微微一跳,转头瞪眼看他。
说赶路的人是他,抱怨走得快的人也是他,也不知是否故意逗她玩,才一次次地惹她不痛快。这人,总是在她想起过往种种,感动到不能自已时大煞风景!
李莲花看出她是真的生气了,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脚步不由得加快,“我错了,桃桃莫生气。若不然我不要这张老脸,让桃桃抱着飞好了?”
说罢,他幽幽叹气,缓缓闭上双眼,看样子当真是视死如归,把面子舍了去。
白夭夭很想说“靠婆娑步独行天下的顶高手恐高就够丢脸了,还怕被姑娘抱着飞!”,又见他表情纠结、羞涩还有点为难和讨好,一下子便被他逗笑了。
她终是忍不住朝他伸手,傲娇道:“事先说明一下,我轻功可不如李相夷,你待会儿莫要乱动,若不然两人齐齐从树梢掉下去可不得了。”
李莲花笑着应是,慢吞吞地走到她跟前,一把握住她白皙的柔荑。
白夭夭的手就这么被他的大手紧紧包裹着,滚烫的盛夏里,手心相互传递温度,霎时间变得比太阳还要火辣。
她耳根微微发烫,心跳得飞快,“抓紧了。”
“自然自然。”李莲花笑吟吟地望着她,眸色满是坚定,“在下绝不会松手的。”
“别废话,抓紧我!”白夭夭并无多余的心思去揣摩他话中意,当下调动周身的内力,猛提一口真气充盈身体。
说时迟那时快,她搂着李莲花的胳膊,脚尖点地借势,宛如九重天上的神仙妃子披着飞天披帛飞身上天。
“桃桃啊……我真的恐高!”风中飘来李莲花凄惨的嘶喊,他死死地搂住白夭夭的手臂,紧张得大气不敢喘,就这么依靠着她的内力,轻飘飘地在树梢掠过。
刹那间,白夭夭放肆了唇边的微笑,脚踏空中飞叶,宛如三月清风拂杨柳,轻飘飘地掠过虚空,落到远处的树梢上。
李莲花被迎面而来的热浪吹得刘海、衣袂齐飞,脚下便是越来越小、缓慢化作零星绿点的树林。
不知怎么的,凝着脚下越发渺小的景致,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览众山小”的畅快。
他已许久没有站在高处看风景的体验,山风拂面、俯瞰四周群山,渺小而浩瀚,实属震撼。
李莲花转头看向专注用轻功赶路的姑娘,精致的侧脸在日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衬得她更是神清骨秀。
他看得痴痴的,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垂眸轻笑,不由得喟叹一声,“大热去酷吏,清风来故人。”
李莲花沉默了半晌,感受着渐渐清爽的山风,看着清风拂动她英勇的长发,又道:“‘清风无渡,风过无痕’,果真是好俊的轻功……”
清风无渡,却送故人来,故人渡的是满目疮痍的李相夷,亦渡身心俱惫的李莲花。
风过虽无痕,却有瑟瑟声音在回鸣。正如白夭夭这人一样,是清风徐来,徐徐入君心。
耳畔尽是呼啸的热风,他的声音落到耳边即刻被风碾碎,零零散散地送入耳中,白夭夭听得不甚真切,“你说什么?”
李莲花笑着“啊”了一声,见她眉目如画,真真假假地回道:“淡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风。我夸你长得俊呢。”
这句话白夭夭可算听清了,登时一个激灵,体内真气随心跳加速乱窜,脚下竟没有踩住树梢借力,两人陡然失去平衡直直地从高空坠落。
得亏李莲花反应够快,一把搂过她的肩膀稳住身形,飞快地调整落地的姿势,才借着微弱的内力平稳落地。
“桃桃轻功比身体还差,得再练练。”李莲花后怕地拍拍狂跳不已的心脏,小声嘟囔一句。
“你、你……我、我……”白夭夭涨红了脸,说话磕磕绊绊、结结巴巴,愣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长这么大头一回被外男夸好看,多半是有些不知所措的。何况夸她的人,还是过气未婚夫婿,也是她倾慕的盖世英雄,就更加羞涩了。
他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你什么你呀,我们到灵山派了。”李莲花笑着自她身旁走过,拨开高高大大的灌木丛,视野豁然开朗。
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雄伟壮丽的建筑,雕龙画凤好生气派。
白夭夭瞪眼看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摘下头上的枯枝与败叶,走到他身后探头看去,此处果真是灵山派的地界。
彼时正值晌午,可前来灵山派参加识童大会的香客络绎不绝,来来往往皆是身份不凡的达官贵人。
她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来,小声问道:“我们当真从正门进去?”
“啊?”李莲花愣了一愣,“我们都顺利上山了,不走正门走哪里?”
确实,山下有灵山派的弟子拦着,他们这些既不是达官贵人又不是武林豪客的平民百姓,根本没有上山的资格。
现如今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灵山派的地界,灵山派的弟子哪里还会盘查他们的身份,坦坦荡荡走正门便是。
“……”白夭夭眨眨眼,好一会儿才把他们非爬山路不可的缘由想明白过来,笑吟吟道:“原来你不坐马车,并非是想要省那几个铜板,而是马车过于招摇。若我们坐马车上山,没有请柬,定是要被守山的弟子们拦下来。走路就不同了,我们可以从山林小道穿过去,从而直接避开灵剑山的弟子。”
他果真聪明绝顶,也不怪当年能叱咤风云,在武林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李莲花听到这里,转头看向她,笑眯眯道:“桃桃果然聪明得紧。不过,我确实是想省下那几个铜板……”
白夭夭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当即愣住。
李莲花歪头与她对视,俏皮地眨眨眼,眸中的笑意加深。
半晌过后,李莲花悠哉游哉地朝灵山派大门走去,白夭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耍了,气得脱口骂道:“死莲花!”
他果然是故意要她走山路的,这人怎么这么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