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来看看你啊
夕阳的余晖渐渐消散,天空一点点暗淡下来,连带着空中零星的暖色也被黑夜吞噬。晚风阵阵,迎着盛夏滚烫的余温将满林青翠吹得飒飒作响。
灵剑派半山腰附近有一家杏林医馆,之所以开在此处,也是方便灵剑派弟子们寻医问诊,又或者是方便前往灵剑派上香的香客。贺兰嫣本不想与灵剑派的人多作纠缠,奈何小石头的病情根本拖不到下山买药回来,她只能是硬着头皮去了杏林医馆。
贺兰嫣脚下生风,三两下的功夫掠过枝头,稳稳地落到医馆门前。只见门前停放着一辆奢华到极致的马车,粗略看了眼车厢,不仅锻造工艺精湛,连窗口的雕花也格外精致,断然不是平头百姓又或者是普通豪绅能用得上的物件。
她早年做镖师时也曾见过这样华贵的马车,细细想来除却早已被灭门的青城山白氏,能用得上此等富丽堂皇马车的人有二,一是江湖人称武林富豪的“方氏”,二是把控着整个药师宫、乃至整个医界的“冷氏”。
至于马车的主人是何许人也,贺兰嫣已经没有心思去深究,她整颗心拴在生病的儿子身上,怀着疑惑自马车旁走过,迈进这家名为“杏林”的医馆。
迈进医馆,一股淡淡的药香迎面而来,虽不难闻刺鼻,可贺兰嫣还是略感不适地皱了皱眉头。她忐忑地走到柜台前道明来意,生怕这群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将自己轰出去,言语间不由得放低声量,还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好在今日在医馆内坐诊的是为人和善的老大夫,听闻贺兰嫣来抓药也没有为难,更没有给她甩脸色,而是让她坐在大堂等一会儿,转身便按照她给的方子抓药。
贺兰嫣松了口气,惴惴不安的心可算稳定下来,迈着缓慢的步子坐在大堂的长椅上候着。
“她当真离宫了?”
刚坐下就听见这么一句,饶是不爱八卦的贺兰嫣也忍不住侧耳细听此人口中的“她”是何许人也。
“回大小姐,据小云飞鸽传书所言,她确实于一月前离宫,至今未归。”声音来自一位身材魁梧的影卫,他毕恭毕敬地站到头戴帷幕的女子身旁,一本正经地进行汇报。
女子轻笑一声,转手将茶盏放下。她眼帘微微垂下,隔着白色轻纱帷幕凝视杯中水波微漾的茶水,“江湖险恶,她若是能活着回来才叫真本事。是了,没有师兄护着的她,什么也不是……”
话语刚落,她猛地握紧拳头,眸光迸发一股深深的、分外骇人的吃人恨意。半晌之后,那女子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恨声道:“找个时机,把她杀了。”
影卫闻言,欲言又止,“属下听闻她此刻与莲花楼楼主同行,恐怕……”
女子见他一时难住,面色微沉,“那便一并杀了!”末了,她转头与影卫目光相接,朱唇微启,一字一句咬重音,补充道:“人随你怎么折腾,但挽留剑和青离桃花令必须拿到手。”
影卫面不改色,朝她躬了躬身,“遵命。”
女子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多年来的不甘、怨恨通通宣泄殆尽。
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凭什么可以得到这么多?从小到大,她未曾输过任何人,偏偏她的出现让她一次又一次处于尴尬的境地,父亲怜惜她少加孤露,事事以她为先,把阖宫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师兄亦把她视为亲妹百般疼爱,处处照拂。明明她才是大小姐,她才是宫里天赋最好的师姐,可大家都只看得到那人的光芒,视她如浮云,甚至连句夸奖都不屑对她说。
十几年岁月一晃而过,她恨对她的恨与日俱增!
“客官,你的药好了。”
小药童脆生生的声音自耳边传来,适时打断了两人的谈话。那女子脸色微变,整理了一下头上的帷幕,起身就走。与她形影不离的影卫见此,从腰封里摸出几个铜板拍到桌面,转而跟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医馆,两人一同上了医馆门前停放着的豪华马车。
“客官,一共是十个铜板,谢谢惠顾!”小药童抱着一包药材走到贺兰嫣的跟前,笑得眸光微亮,甚是可爱。
贺兰嫣讷讷地点头,方从二人的对话中回过神来,连忙拿出十个铜板交给药童,“多谢。”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方才那两人是要杀白夭夭。想到这里,贺兰嫣面色一阵发白,从小药童手里拿过药材,即刻跌跌撞撞地跑出医馆。她倏地提一口真气飞身上了屋檐,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
夜色渐浓,虫声蝉鸣不绝于耳。
今夜的月色不算美,乌云在漆黑的天空中缓缓飘过,将月亮残存的最后一丝光亮也吞没。顷刻间,被月光夺去光彩的繁星可算有展现风采的机会,在黑夜里一点一点地连成片,抬头便可看见满夜繁华。
贺兰嫣将药材拿回去交到白夭夭手中时,小石头的病情基本稳定下来,此刻正睡得香甜。她看了眼熟睡的儿子,又看了看在院外石桌旁研磨药材的白夭夭,终是忍不住将在医馆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
白夭夭听后似乎也不惊讶,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倒是听到那人想把李莲花也一起杀掉后,端庄秀丽的面庞才浮现一丝狠色,“她要我死,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少斤两!”
“他们信誓旦旦要取你和李先生的性命,白姑娘你又该如何应对?”贺兰嫣坐到她身旁,柳眉轻皱,当真是无比担忧白夭夭,“姑娘不过若回宫吧,至少他们不会堂而皇之地杀你。”
白夭夭没有丝毫的犹豫与思考,直道:“他们要杀我,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杀。”
此话的意思再直白不过,贺兰嫣又怎会听不出来,心知她十年来满江湖、满天下遍寻一人,只当她执着和痴狂。她幽幽叹气,凝着她恬静的侧脸,低声问道:“姑娘是为了那位姓李的公子?”
白夭夭手下顿了顿,微微垂下眼睛。须臾过后,她若无其事地拈起一块天麻扔进研钵里头,继续研磨着药材,“是。”
“十年了,人是死是活未可知,姑娘为了寻他立誓不嫁,如今又为了他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又是何苦呢?”贺兰嫣望着她被烛光映照得格外柔美的脸庞,神色无比难过,“姑娘,放过自己吧。”
白夭夭闻言摇头,一笑置之,“十多年前,白氏一族受奸人迫害,举族惨毒手。那时满江湖、满天下无一人朝我族伸出援助之手,生怕引火上身。更有甚者落井下石,强占我白氏一族的秘籍、遗产,甚至要医学天赋异于常人的我做他们的禁脔,为他们所用。唯有他提剑而来,替我族斩奸佞、灭小人,屡次救我出危难的沼泽。亦是他不惧朝廷势力、仇家报复,替我蒙冤白氏查明真相,还我族清白。他于我白氏一族而言恩重如山,如今他落难,夭夭身为白氏遗孤又怎能弃他不顾?”
彼时她不过十岁,柔弱得与蚂蚁无异,任人蹂躏。仇人恨她白氏独占医界鳌头,无耻小人贪她白氏丰厚家产,一个个犹如饿狼一般将整个白氏撕咬得体无完肤,上到八十岁老翁下到不足一月的孩提,通通被他们折磨虐杀。那段记忆实在是痛苦,以至于她每每梦起都惊恐不安,连着好几夜翻来覆去睡不着。
贺兰嫣悚然一惊,才明白过来白夭夭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姑娘,你……”
“痛苦都过去了,何况……”白夭夭抿唇微笑,好看的杏眸有烛火跳动宛如星河灿烂,“我已经寻到他。”
那是光啊……她怎能舍他、弃他呢?
贺兰嫣见她如此愉悦与肯定,想来也不是为了让她宽心故意说的,微笑道:“姑娘会苦尽甘来的。”
白夭夭毫不迟疑,朝她坚定地点头,“是啊,总会苦尽甘来的。”正如他所言,活着就有希望,活着才能尝遍世间种种的甜。
乌云渐渐褪去,露出一轮皎白的圆月。柔和的银白色月光穿过枝桠,轻轻地在石青板砖铺成的地面留下一道好看的剪影。
只见有一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相貌文雅清俊,身穿淡黄色粗布长袍的青年提着一壶热茶缓步而来。
他一步将枝桠剪影踏碎,朝白夭夭露出温和的浅笑,“都这么晚了,还没睡呢?”
白夭夭闻言,忍不住扬了扬眉毛,“李楼主不也还没睡啊。”
“这不刚忙完,想着来看看你啊。”李莲花不自然地撇过头,在昏暗的夜色下悄悄红了耳朵。
贺兰嫣到底是过来人,哪会看不出两人之间的情愫流动。她笑着站起身,找了个回去看小石头的借口急急忙忙地离开,将独处的空间留给李莲花和白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