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戌时，黑漆漆的一片，偶有蝉鸣鸟叫自耳畔掠过，便再也闻不到任何的声响。

站在小山村视野最高处俯瞰整个村庄，周边除了地主牛阿水家灯火通明外，便只剩下在附近田野里停放的独特小木楼散发着柔和的暖橘色光芒。

木楼门前系着几匹宝马，正慢悠悠地用舌头卷起地上鲜嫩的小草咀嚼，享用着难得的闲暇时光。

马的后面便是木楼的小厨房，只见厨房此刻烟火缭绕，还不时有古怪的味道随风缓缓飘来，虽不刺鼻但味道着实古怪算不得好闻。

掌厨之人正是李莲花，只见他一手拿着菜谱，目不转睛地盯着菜谱的内容，眉头轻皱，喃喃自语道：“盐少许，少许是多少来着……？”

他自己也估摸不清少许盐到底是多少的量，干脆凭感觉用勺子颠些许进锅。想了想，总觉得那点盐不够味道，又倒了些进去。

狐狸精饿了好半天，此刻正围在李莲花脚边等着饭菜出锅。

他这人做饭和行事风格一般不紧不慢，慢悠悠地把锅盖盖上焖着，转身对脚边的狐狸精细数着白夭夭不是，“你娘就是个没良心的，说好了一起回家做饭，结果转头跑到村头给严夫子看诊把我们爷俩撇在家。”

“也是，你娘是‘青离医仙’，医者仁心嘛……我们爷俩饿肚子，哪有给严夫子看诊重要？不过……我看那严夫子也司马昭之心，他哪里是看病，分明是觊觎你娘！你娘也是个傻的，这都看不出来人家在装吗？”

说到村头严夫子，李莲花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一斯斯文文、走两步路就要喘好半天的病秧子形象。

这人长得倒是不差，只不过身体差到令人发指，一步三咳嗽，看得莫说白夭夭心软，换作旁人也会动恻隐之心。

据说此人是没落贵族庶长子，虽满腹经纶、出口成章，却因祖上犯错不能入仕，辗转多年才留在萝卜村当私塾先生。

要问白夭夭是如何识得此人，还得从为贺兰嫣接生说起。当年的白夭夭为了照顾贺兰嫣而短暂留在小山村，意外结识了住在贺兰嫣隔壁的严夫子。

此人身体极差，自打出生时起便泡在药罐里，为了看病连老婆本都折进去，也是可怜。

白夭夭这人古道热肠，最最最良善不过，眼看严夫子病得不能下榻，不得出手搭救人家？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借着看诊的由头，两人一来二去便熟络起来。

虽然白夭夭说起这段往事时表情淡淡的，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可李莲花怎么听怎么不得劲，又说不出个缘由来。

身体孱弱？久病不愈？

李莲花怎么看都觉得他在装，今晚他眼巴巴蹲在村头等白夭夭回来，见到人非但欣喜若狂还一蹦三丈高，哪有半分病弱的模样。

除了医者仁心、看见病人就心软的白夭夭会信严夫子身体孱弱，绝对没人会信，反正他是不信的。

现下越想越后悔，他堂堂莲花楼楼主李莲花居然也有被截人的一日，何其荒谬！

李莲花越想越觉得愤愤不平，琢磨着要不要现在就跑到人家严夫子门口咳嗽几声，把白夭夭骗回来。

狐狸精哪会知道他心里的弯弯绕绕，肚子空空如也的它一门心思想着吃。它闻着空气中飘来的幽微糊味，连忙朝灶台吠叫了好几声。

李莲花这才反应过来，即刻将锅盖掀开。

幸好水尚未烧干，除了卖相不大好看外，也勉强能入口。他幽幽叹气，将锅里的菜盛出来放到狐狸精专用鸡公碗里头，“今晚的晚饭，对付一顿吧。”

说罢，他优雅地蹲下来，便把碗放到狐狸精脚边，复摸了摸它圆滚滚的小脑袋，自言自语道：“狐狸精啊……你说我要不要跟你娘表明心意呢？”

狐狸精头也不抬，自顾自地吃欢快。

李莲花也不管狐狸精有没有在听，撑着下巴，眉头轻蹙，表情很是纠结，自言自语起来，“说出来好似对她很不负责，不说又好似对不起自己的心。”

他顾虑的事情很多，一是碧茶之毒在肺腑中积攒十年已然伤及心脉，他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

近来更是频频毒发，若非有白夭夭制作的神行丹配合扬州慢压制毒性，他极可能会又瞎又傻。

这般糟糕的身体，于白夭夭而言无疑是累赘。二来以白夭夭的性子，一旦他有个什么好歹，她定然会不管不顾发了疯似地救他。

想来想去，维持现状似乎也不错，她若一直把自己当成是昔日的救命恩人、好朋友，至少在他碧茶毒发死去后不会太难过。左右不过是以友人的身份为他哭坟，偶尔替他拔拔坟前草罢了。

思及此处，李莲花凝着外面黑漆漆的田野景色，不由得长叹一声，“狐狸精啊，你娘什么时候才回来？她不在身边，还怪想念的。”

这真不是一种好兆头，明明过去十年已经学会了孑然一人，学会守着一栋楼、一条狐狸精、一块菜地过生活。

而白夭夭的出现就像是一粒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他孤寂的生活当中掀起千重浪，久久不能平复。

不过短短一月有余的相处，他已然习惯了白夭夭的存在，习惯了她的细腻与温柔，还有言笑晏晏。他好似越来越离不开她，越来越喜欢她了。

李莲花又一声轻叹，总觉得自己越发昏庸窝囊。活了将近三十年，好不容易遇到个真心喜欢的姑娘，他竟变得胆怯起来，甚至连心悦君兮都说不出口，束手束脚的。

月夜朦胧，几缕清雅的月光倾泻而来，缓缓地在莲花楼门前铺陈开。

李莲花忽而闻见微风送来几声悉窣的声响，方抬头望向远处，朦朦胧胧间只见有一天水碧色窈窕身影飞身而来，轻轻地落到月光照亮之处，不发丝毫的声响。

彼时，天水碧色的衣摆缓缓落地，晕染了一地月色，恍惚间以为是九重天上哪家菡萏仙子落入凡尘，看得李莲花微微一愣。

“夭夭……”李莲花眨眨眼，面上满是藏不住的喜色。

白夭夭眸光潋滟，眉目含笑地凝着他看，两颊的酒窝在月色的晕染下甚是好看。她笑眯眯道：“我回来了，今天有没有想我啊？”

李莲花闻言眼前一亮，正想说些什么，却见白夭夭提起裙摆踩上莲花楼的台阶，一把将狐狸精抱进怀里亲了又亲。那一瞬，纵使有千言万语到嘴边，也说不出来了。

白夭夭和狐狸精的关系肉眼可见的好，随着这一月有余的相处，关系好到直接威胁到李莲花在这莲花楼里的地位。

他正嫉妒一人一狗关系好得太过分之时，忽然瞥见白夭夭身上不仅挎着药箱还背了一个足足有一人高的筝。

他愣住，“你出去看诊一趟还带了个筝回来，莫非是严夫子给你的诊金？”

“确实是严夫子的筝，但不是诊金。据说此筝音色清越细腻，宛若凤凰鸣叫，令人沉醉，故曰‘凤鸣’。我长这么大还没用过音色如此悦耳的筝，一时心血来潮便问严夫子借来一用。”

白夭夭松开狐狸精，将背上用布袋套起来的筝放下，又絮絮叨叨道：“说起来，不知道我用药汁浸泡起来的弦好了没？不过我们出去这么多天，算算时间应当是可以了，晚饭后我再调一下，试试手感。”

李莲花见她自顾自地说着，全然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虽说被无视很是不开心但更惊讶她居然会弦乐，“桃桃竟然会秦筝？”

白夭夭一听，乐道：“桃桃不才，琴棋书画、君子六艺与医术均有涉及，虽所学甚多，唯习得一星半点儿，皆不精矣。”

她唤自己“桃桃”，其语调也格外甜美娇憨，李莲花听后笑眯眯“啊”了声。

又闻她道自己所学不精，霎时清俊的脸上写满不信，讶然道：“医术也不精？”

谁料白夭夭并无反驳之意，反倒托着下巴思忖半晌，立即弯腰对上他的眼眸，眉开眼笑道：“花花说得不错，桃桃着实医术不精。”

“比如说？”李莲花自然明白她在胡说八道，若“青离医仙”说自己医术不精，那这世间便再无神医圣手。

“比如说……”白夭夭伸出葱白的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心窝，嫣然一笑，道：“桃桃治不好李神医口不随心的老顽疾。”

那一瞬，被她戳过的心窝滚烫得惊人，伴随着几度要越出胸膛的心跳，满心真诚与炙热的情意在舌尖打转、盘旋，就要脱口而出。

他张口，默默凝视着她装着灿烂星河的眼眸，柔声道：“夭夭，我……”

“嗯？”白夭夭眉眼弯弯，带着三分戏谑的清丽面容缓缓凑近他，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他的脸上，格外撩人。

她红唇微启，眼帘轻垂与他对视，“你想说什么？”

她靠得委实太近，鼻间所缭绕的尽数是她身上清幽的莲花清香，很香很醉人。李莲花喉咙微动，她红唇近在咫尺，只肖往前半寸便能轻易一亲芳泽。

他轻轻仰起脸凑近，唇与唇之间近得能闻见彼此缭绕的余温，滚烫而暧昧，“我想说，其实我……”

“原来它就是狐狸精啊……”突地，煞风景的声音自窗边传来硬生生将李莲花的情话堵在嘴边。

李莲花眸中的懊恼一瞬而过，却躲不过白夭夭的眼睛。她低声轻笑，目光绚烂如烟火。

只见她抬手用食指抵住他的唇，缓缓站起身，与他拉开距离，将目光放到声音传来的方向，“有客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