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郭见犹怜
白杨放下奶茶,转身又要离开,匆匆往台阶跑了没几节。
“你干啥去?放下东西就走?”
“嫂子,我出去打两个电话,马上回来!你把东西拿出来先卖着。”
“我卖?现在?多少钱一杯都不知道呢,我怎么卖?”
“对了,忘了和你说。”白杨转过身来,想了想,“先一块五一杯吧,嫂子。”
说完扭头就走。
“还有件事……”陆娟吞吞吐吐的又叫住白杨,跟着跑了上来,低声道,“在这里……你……你别叫我嫂子,叫名字好了,其实我也不比你大几岁。”
说完把头低下了,补充了一句:“我也叫你名字,行么?”
白杨微微一愣,想了想,立刻明白了什么意思。
不让自己叫嫂子,是怕叫被老了,说实话陆娟其实也不过二十三四岁,在外面也就是个小姑娘呢。
她想直接叫白杨的名字,是怕关系搞复杂了,因为无论叫老板,或者小姑子,都透着不是上下级,就是裙带关系的意思,一个市场里待着确实有些别扭。
“行。”白杨点点头,眉毛一扬笑道,“我也这么想的,咱们都随便一点。那,这一块就交给你了,陆娟。”
笑着说完,转身小跑上了台阶,掀开棉帘子风一样的卷着寒气而去。
啥电话为什么这么着急?
八十年代末,电话还不普及,安装电话不但贵,而且还需要资格审核,不是想装就能装的。一般能装的都是单位里,或者达官显贵的家里,才能看到。
普通人打电话,一般都要到公用电话厅去,电话旁边还有个计时器,按时收费。
市内电话一般四分钱一分钟,长途电话贵许多,要一角钱一分钟。虽然不便宜,但是需求很旺盛,需要打电话的人经常是接连不绝,万一不凑巧扎堆了,就要排队等好久。
白杨小跑着刚刚离开没多久,一个穿着白衬衫,衬衣外面又套一件黑色羊毛背心,鼻梁上还架着一副戴金丝框眼镜,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的中年人,踱着自信的闲步,来到地下市场。
看样子不像从室外进来的,这么单薄的穿着,倒像是从楼里什么地方直接来到地下市场。
眼镜中年人锃亮的黑皮鞋,咯噔咯噔刚走下一半的台阶,突然停了下来。
只见他眉毛紧锁,盯着台阶下方近在眼前的铺位,摇摇头,轻轻叹息一声。
此人慢慢来到白杨的铺位前,再次停下脚步,左右看了一看过道两侧。经过的人不少,但是真正走进去看的人不多。
来往顾客见到这么干净整洁的摊位,再看看稀稀拉拉,好像名贵画作一样挂起来的几件样衣。对比一下旁边热闹杂乱,喧嚣拥挤,衣服裤子密密麻麻从天花板吊到地面的铺子。
孰亲孰疏,孰贵孰贱,还愿不愿意走进去,一目了然。
摊位里,一个陌生的面孔出现在中年人面前。
这是个消瘦孱弱、面色苍白的姑娘,就像一根弱不禁风,随时会倒地的竹竿,插在铺子口迎风摇曳,怯怯的看向过往人群,蚊子叫一样吆喝着:“新款蝙蝠衫,随便看看吧。”
眼镜中年人什么也没说,低头快步从姑娘身前走过,然后,背手挺胸,下巴高高抬起,撇着八字步,顺着过道左右张望一路而去,像巡视的大公鸡。
“来了,郭总!”
“您好,郭总?”
“呦,郭总,这有烟,来一根么?”
市场里的个体老板,纷纷起身招呼道。
这位气质颇不错,众人口中“郭总”的中年人,正是五联百货大楼的总经理,郭兴昌。
此时他正在例行公事,每周一次的商场巡视。从自营的百货大楼一楼二楼,到分租承包出去的地下市场,都要转一圈。
美其名曰检查问题、指导工作!其实就是走个过场,哪有什么问题和工作需要他现场指正。
真要等他现场办理,那被指导的人可多半就惨了。
今天巡视了一圈下来,郭兴昌心情还不错。已经到腊月了,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年货,百货大楼里就是普通工作日,客流也不少。
熙熙攘攘的人群,琳琅满目的货品,此起彼伏的喧叫,在这个商品还不算丰富,老百姓过日子还要精打细算的年代,实在可贵又令人欣喜。
唯一窝心窝子的,就是地下市场入口下的第一间商铺。
简直就像整个市场里一块刺目的瘌痢头,浓发中的一块斑秃,红苹果上一个虫眼。
难道真是风水不好,还是什么邪门原因?郭兴昌心中暗自嘀咕。
所有商铺和柜台都人头攒动,就连平时令人望而却步的家用电器柜台都围不少人,那些上千块钱的电视、冰箱、洗衣机,大白菜一样,被人围观争抢。
可是这这间商铺,就像大江大河中一块岩石,突兀的分开水流,刺目的成为一处独特的存在。
关键,这大石头还把自己拾掇的那么漂亮,光秃的令人心痛,美丽的令人遗憾。
郭兴昌默默心疼白杨三秒,带着几分自责。
一圈看下来,郭兴昌重新回到白杨的摊位。刚走到这里,眼前一幕,让他的心情愈发愧疚起来。
只见那个弱不胜衣的赢瘦女子,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一片暖气片旁。暖气片的上面是个搪瓷脸盆,脸盆里面放着十几杯不知装着什么饮料的封口塑料杯。
怎么?已经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不卖衣服卖起饮料。
“奶茶,热烘烘的奶茶,看一看。”姑娘小声叫卖起来,声音低沉嘶哑,就像大病初愈的音色。
郭兴昌不由的仔细打量起来。
不看不知道,越看越揪心,真的像大病初愈的人。
这姑娘虽然化了妆,还穿了一件在售的同款蝙蝠衫,可是深陷的眼窝,还有暗沉的黑眼眶,消瘦的脸颊,那是化妆品藏都藏不住的虚弱。
身上的衣服应该是精心挑选过的,看上去高端漂亮,但是套在这纤细的身板上,松垮垮好像随时会从肩头滑落。
其实她不打扮、不收拾还好,一打扮一收拾,人见犹怜。
如同一个原本闷闷不乐的抑郁患者,收拾心情后强颜欢笑,亦如一个身怀绝症的病人,挣扎着涂脂抹粉,安慰身旁探病的亲友。
难道当初劝说她租下这间商铺,是我错了,害了那姑娘?郭兴昌满腔愧疚无以复加。
但是地下市场只能卖衣服,不能卖其他。
沉吟片刻,开口制止道:“姑娘,这里只能卖衣服,不能卖饮料。”
郭兴昌话刚出口,有人从身后叫他。
“郭总,您也在啊。”
声音清脆爽快。
“百忙之中,又来指导我们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