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爱你二十五小时
来南韩这一趟，事情处理的比想象中要顺利得多。
走出餐厅的时候，天光渐亮，一时间竟然有一种越过暗泽重见曙光的感觉。
苏成意仰起脸，云层后的光线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凉感。
“啊！Freedom！”
小郑紧随其后走出来，不管不顾地先嗷了一嗓子。
“这几天真是给我熬成鹰了都，怎么说少爷？先回酒店睡一觉再说呗。
回国的机票我订好了，今天下午七点，咱们补个觉然后吃顿好的，再去机场肯定来得及。
说起来，事情比我们一开始计划的顺利多了。
一开始咱们还担心能不能赶上《蒙面歌王》的直播呢，现在看来绰绰有余啊。”
说到这里，小郑双手叠在脑后，安逸地喟叹了一声。
苏成意点点头，这也是他没想到的。
原先以为这件事情处理起来麻烦得很，没想到南韩这边的几人完全是各自为战，一点战友情谊都没有。
所有人心里都有着自己的小九九，不相信任何人，只惦记着怎样让自己的利益损失最小，苏成意几乎都没费什么心思就逐个击破了。
当然了，这也要归功于陈锦之的未雨绸缪，早料到这些人会背叛，所以将证据一直保留到了今天。
否则，事情就还真如安英俊所想的一样，岁月史书，死无对证。
像这样的爆料，如果不能拿出最有力的证据，将一切都澄清得明明白白的话，就会成为一个永远洗不清的污点。
还好，如今万事俱备，已经进入了最后的收尾阶段，剩下的是大快人心的清算环节。
苏成意的心情却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
比起这样大起大落又大起的境况，他更希望陈锦之过的是平静而安稳的生活。
但是转念一想，她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像其他根正苗红的艺人一样一步步慢慢来。
她的起点要比其他人低太多太多了，人生也更加坎坷。
从出道的方式这一步开始，陈锦之就是通过选秀节目这样的快餐节目一炮而红。
她根本没有慢慢发育的时间，通过偶像101积累的热度每一秒都在流失，这也是为什么101公司要费尽心思地压榨成员们。
陈锦之只有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才能追上像林易水这种人的起点。
所以尽管这样的黑料来得突然，稍有地方处理得不慎，就有可能会万劫不复，但澄清之后，它所带来的价值却恰好就是最高的。
因为关注度和热度原本就是超前的，再加上后来楚大小姐等人的进场，互联网上忙着吃这个惊天大瓜的人数不胜数，每個人都在关心着最后究竟是怎样的结果。
这就是所谓的高风险，高回报。
陈锦之自己大概也对这样的情况早有预感，所以她并不那么在意舆论攻击和网络暴力，她不着急澄清，只是保持沉默的行为其实也是在往这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里继续填材料。
既然要炸，就炸得再响些。
苏成意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低头把手腕上松垮的表带缠紧。
“不说话是想吃个早饭再回去睡觉么？我订的那家酒店有自助早餐，听说还不错。”
小郑拉开车门低头坐了进去，把晒不到太阳的一边座位留给苏成意。
“好家伙，那餐台看着跟咱们的免费小料台似的。”
他话说得促狭，对着苏成意挤挤眼睛。
苏成意低头钻进车内，拉上车门，倾身看了一眼车载导航的屏幕。
“不远，过去大概就二十分钟。少爷您再坚持坚持，我瞅着你跟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似的。”
小郑打量着旁边这人苍白的脸色，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没那么困。”
苏成意摇摇头，重新坐好。
他看导航地图只是在确认酒店的位置。
“还不困？！你当自个儿超人是吧，都多少个小时没睡了？”
小郑“啧”了一声，心想要是李老知道他心心念念的接班人熬夜熬得跟个吸血鬼似的，指不定要怎么迁怒他这个无辜的小助理。
“回酒店之后好好睡一觉，我可真求你了少爷，你现在这状态拉去拍《暮光之城》都不用化妆的。
事情都解决了，你还愁啥呢？听哥一句，好好睡一觉，什么糟糕情绪都没了。”
小郑循循善诱，语气温和得像是怕他下一秒就要猝死过去了似的。
苏成意还没来得及说话，小郑就面色一沉，严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少爷你再拒不配合的话，我就只能联系某位大明星下场了。
来之前她可是叮嘱过我的，我有无限告密权。”
“.”
苏成意沉默了半晌，只好点头答应下来。
陈锦之要是知道，无论事大事小，总归都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回到酒店，苏成意从楼下餐台抽了一块吐司面包叼在嘴里，就回到了房间。
高级单人间，收拾得很干净，落地窗外就是汉江的江景。
苏成意没什么精力欣赏，毫不犹豫地拉上窗帘，仰面躺倒在了床上。
熬了这么长时间不睡觉，其实身体是很疲惫的，他几乎是躺下的一瞬间就有一种眼皮沉重得掀不开的感觉。
其实像这样的情况，一直紧绷着弦的时候不会觉得有什么，但突然放松下来之后，那些被强行压制住的疲惫就会成倍地窜上来。
还真是有点累啊。
苏成意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连鞋都没脱就这样睡着了。
脑子里那些复杂纷乱的事情虽然没能阻挡睡意的来临，但成功化为了光怪陆离的梦境。
在一些类似于奥特曼大战汉江怪物的奇葩梦境之后，苏成意梦到回到了高考前放假的时候。
因为知道后来要发生什么，所以他着急忙慌地就要去陈锦之家里找她，改变未来时间线的机会就是现在了。
然而不知怎的，他每一个步伐都迈得沉重无比，像是步步踩在厚重的沼泽地里。
穿过橄榄区密密麻麻的纸板房，走过熟悉的十字路口，好不容易见到了那栋熟悉的老房子，却又在推开门的前一秒钟毫无预兆地醒了过来。
苏成意一个翻身坐起来的时候，颇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这一觉睡了感觉和没睡一样，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苏成意抓了抓自己的脸，习惯性地低头看表。
梦里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其实也就只睡了六个小时。
甚至他给自己定的闹钟都还没响。
苏成意打开手机，看着屏幕上显示的“还有四十五分钟响铃”的提示，关掉了这个闹钟。
小郑计划的是六点之前出发去机场，会在大约四点的时候过来叫他去吃饭。
苏成意定的闹钟却是下午一点的。
他站起身来，拉开窗帘，阳光像幕布一样倾泻下来落到他身上。
苏成意微微眯了眯眼睛，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光线。
早上过来的时候因为时间太早，所以街道上还很安静，现在已经是车水马龙，可以窥见首尔这座城市的真正完全体。
苏成意伸了个懒腰，觉得阳光的确可以驱散人的坏心情。
他转身走到淋浴间里，简单地冲了个澡。
总觉得身上还带着昨天那瓶Le Petit de Mouton Rothschild的味道。
苏成意一边往头上倒洗发水，一边想。
啊，早知道就自己先尝一口了，这酒可是很贵呢。
用来当消毒水用，未免有点太奢侈了。
从酒店里走出来的时候，苏成意在大门口的反光玻璃处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状态。
的确比早上好多了，现在看起来有一种男大学生特有的清爽松弛感，很适合Citywalk一下。
苏成意摸了摸裤兜，那里有他特地跟双开门翻译换来的一叠大额纸币。
韩元的最大面额是50000，换算过来大概等于265人民币。
考虑到物价的问题，多换几张会好一点。
苏成意仰头看了一眼标有英文的路边告示牌，凭着对于谷歌地图提供的路线的记忆，走进了午后的阳光里。
Citywalk这个词要再过几年才会流行起来，翻译过来是城市漫游。
和所谓的特种兵旅游相对应，这是一种散漫而随性的旅游方式。
和精心计划、高强度、打卡式不同，Citywalk讲究的是随心所欲、慢节奏、沉浸式。
苏成意想了想，觉得他这样的好像也说不上。
因为他还是带有一定目的性的，那就是想看看陈锦之生活过的城市。
毕竟她来南韩待了这么些年，从来没出过首尔，那些知名度也不错的釜山、光州一类的，她都没去过。
所以这些年里她就是在脚下这片土地上，忙忙碌碌来来回回，像是在做什么城市里的荒岛求生挑战。
苏成意走在高楼大厦之间，脚步踩在影影绰绰的人行道地板砖上。
这样一来，不同时间线的两人脚步大约有过同频共震的瞬间。
路过一个不知名的公园的时候，苏成意稍微有些走累了，而影影绰绰的树木之间恰好布置着大理石长凳。
今天是周末，所以有许多带着孩子的家长来这里玩耍，整个公园里都回响着孩童的笑声。
卖冰淇淋的小摊生意很火热，苏成意犹豫了半晌，还是上前买了个草莓味的。
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就看到一个孩子举着空空的甜筒，正在对着地上的两个冰淇淋球哭泣。
这个天气融化得很快，一会儿功夫就变成了一滩混合到一起的甜水。
苏成意与泪眼汪汪的小孩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张嘴把自己的草莓冰淇淋球一口吞完。
草莓味很浓郁，冰凉解腻，味道不错。
本就悲伤的孩子一时间哭得更大声了。
其实也没什么差别啊。
不同的国家，不同的语言，有着一个小时的时差，但大多数的人们过的都是差不多的生活。
苏成意坐在阴凉处的板凳上，这样想着。
以陈锦之的能力，想适应这里的生活，大概没有那么难。
但不管怎样，还是会想家的吧？
大概每个漂泊异乡的游子都是有故土情结的，就算故乡已经没有亲人在了，归属感也是无法代替的。
古人讲，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另一位古人讲，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苏成意的目光落在远处，孩子们不知疲倦地在草坪上嬉笑奔跑，微风带过来的都是听不懂的语言。
没由来的，苏成意突然有点想给她打个电话。
“嘟——嘟——嘟——”
电话响到第三声的时候，陈锦之的声音在听筒边响了起来。
“喂？”
不知道是不是很贵的国际漫游的原因，带着一点电流音。
苏成意低下头，笑着“嗯”了一声。
陈锦之听出来了他在笑，语气里也跟着带上了几分笑意。
“怎么啦？”
“没什么。”
苏成意看着自己的白色板鞋踩在阳光下，这才发现鞋面边缘被溅上了一点红酒的酒渍。
“吃到了一个好吃的草莓冰淇淋。”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是这样啊。”
陈锦之轻轻笑了一声，语气温柔得像是此时南韩的天气，听得人耳根都泛起暖意。
“苏老师现在在哪儿呢？”
苏成意回忆了一下门口处的标牌，才想起来只有韩文，他没法说名字。
“嗯看不懂是什么名字。不过，我刚刚路过了你的学校。”
因为今天是周末，所以学校门口只有少数几个还穿着校服的学生坐在门口的花坛旁边，看起来像是为了什么活动在做准备。
苏成意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校内的建筑看起来跟国内的学校区别不大。
除了校服不是经典的运动服款式以外，拍张照假装说是在国内也没什么违和感。
“啊，那我知道你现在是在哪里了。”
陈锦之心下了然地一拍手。
“公园附近是不是有一间标牌是红色的炒年糕店？”
“好像是。”
苏成意路过的时候的确闻到了辣炒年糕的味道，不过他对此兴趣不大。
“那座公园在平时的工作日也很热闹呢。学生们下了课会过去买点小吃之类的，之后再去公园里散散步。
周末的时候倒是会被小孩子和老人占据了。”
陈锦之笑着说道。
“伱也会去吗？”
苏成意随口问道。
“会呀，夏天的时候我去兼职卖冰淇淋。”
陈锦之回答道。
苏成意一时间有点想把自己的嘴给粘上。
这都问的什么破问题？
意识到他在想什么，陈锦之笑着补充道：
“卖冰淇淋是个很好玩的职业呀，毕竟大家拿到冰淇淋之后都会很开心嘛。”
“那倒是。”
苏成意想，刚拿到手冰淇淋球就栽地上的除外。
“没有看到卖鲷鱼烧的小摊。”
“是啦，冬天的时候会比较多一点。”
陈锦之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这个，一时间有些失笑。
“我已经吃过你做的，所以不会再好奇是什么味道了。”
“嗯。”
苏成意应了一声，想了想，还是提起了正事。
“这边的事情谈得差不多了，今晚七点的飞机回来，能赶上明天的直播。”
“辛苦你啦。”
“这边起诉的流程已经安排在走了，国内的事情回来之后再安排。
小郑准备在卡在直播开始之前的时间发布澄清声明，这样会把热度拉到最高。”
“嗯，好呀。”
陈锦之故意将尾音拉得很长，听起来有一种在哄小孩的温柔年上感。
苏成意不由得思考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自己说话就一直在用这样宠溺的语气了。
明明也就只比他大了两个月来着。
说起来，这些事情小郑肯定都跟她交代过了。
苏成意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
“其实给你打电话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坐在你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一时间突然很想听听你的声音。”
陈锦之沉默了一会儿，听筒那边只能听到她轻柔的呼吸声。
苏成意后知后觉意识到刚刚那句话有些肉麻，便迅速给自己找补。
“有点矫情？本来也没隔多远，坐飞机三个小时，时差都才一个小时。”
此时另一边的陈锦之在工作室里做今天的最后一次试音准备，工作人员的脚步从她身边走过。
陈锦之低下头看着手上的歌词本，掩饰住眉眼间不经意流淌出的温柔情意。
旁边的璐璐偶然瞥见这样一幕，只觉得心脏都要骤停了。
像她这样的人怀揣爱意的时候，旁人只是路过，都觉得像是春风消融冰雪，万物都为此而苏醒。
“是喔。”
陈锦之应了一声。
苏成意下意识点点头，说得更加详细。
“一个在东八区，一个在东九区，你那边要慢一个小时。”
“所以我可以爱你二十五个小时？”
陈锦之轻轻一笑，这样问道。
她的声音穿过了波澜起伏的海洋，见证了从东八区到东九区的更迭，变成倏忽间漏掉一拍的心跳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