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头低低先生和微微笑小姐
苏泽朗盯着手机看了半晌，确认不会再有电话进来之后，方才长出了一口气。
挂断电话之前甩出来的霸气侧漏的那几句话，其实还是有一些赌的成分在。
因为都这把年纪了，离婚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光是财产分割都能掰扯个把月的。
况且他已经让苏成意成了离异家庭的孩子，实在是不想第二个孩子也经历这些。
但是，苏泽朗也是真的想借此机会敲打敲打赵梦。
和杨柳离婚之后的这第二段婚姻，他多少还是有些伏低做小做过头了。
有了前一段失败婚姻打样，如今他做任何决定之前都要反思一下从前的自己，这才导致他从以前那个桀骜不驯孤芳自赏的文艺滚青，摇身一变成了个百依百顺永远家庭第一位的“好男人”。
表面看起来像是他经历过这些之后变得成熟了，或者说是在第二段婚姻里遇到了合适的人。
然而，事实只有他知道。
这他妈的其实跟第二任是谁没有任何关系。
这只是他在自欺欺人地做一些无用的、迟来的补偿。
苏泽朗咳嗽了一声，站起身来，重新扯出一個笑容。
“来，小楚尝尝这个大肘子！叔叔上次来应酬的时候啊，就尝了一口就记住了，当时人多，都没好意思大口吃”
苏泽朗起身拿刀，把肘子最好的那一部分连皮带肉切下来盛到她碗里。
“这肘子肉就得带皮吃，带点肥肉，不柴不腻的老好吃了！但是成意这小子不爱吃这口，打小就一点儿肥肉沾不得。”
“谢谢叔叔~”
楚倾眠笑吟吟地端起碗接过，又转过头来冲苏成意狡黠地皱了皱鼻子。
苏成意撇撇嘴角，故意做出不屑的神情，放下筷子开始剥面前这盘白灼虾。
苏泽朗给两人夹完菜，又端起酒瓶重新添了一轮酒，这才重新回到座位上。
“多吃点，吃饱饱的。一会儿啊，咱们就去楼下好好唱唱歌！解解压！”
“好~叔叔多唱两首！我是你的歌迷喔！”
楚倾眠手里的筷子马上就因地制宜地变成了荧光棒，很是捧场地说道。
苏泽朗年轻的时候就最经不起这样的漂亮小女孩的追捧，年纪大了更甚，一时间感觉沉寂多年的摇滚血液又隐隐燃烧了起来，巴不得现在就握着话筒扯嗓子吼上一首《不再犹豫》。
楚倾眠是捧场大王，苏成意倒是清楚知道这位“摇滚乐队主唱”现在的声乐水平的。
虽然年轻时嗓子条件不错，但这些年来烟酒都来，早就倒嗓了，这会儿完全是个地地道道的破锣嗓子。
所以尽管气氛一片热烈，苏成意还是“呵”地冷笑了一声，顺手把剥好的虾放到楚倾眠碗里。
楚倾眠这会儿才后知后觉自己一直在被投喂，有点不好意思，将碗里最后一只果仁脆虾球戳起来递到苏成意嘴边，小声说道：
“谢谢苏老师照顾我！”
她的本意其实是说他像小时候幼稚园的生活老师一样，饭都一勺勺喂到嘴边。
但这声“苏老师”着实把苏成意给吓得虎躯一震，心脏都停跳了一瞬。
苏成意动作机械地咬住这颗虾球，直到吞咽下去都没尝出来是什么味道。
还好餐桌上的另外两人都被接下来的“KTV嗨唱活动”吸引了注意力，已然是摩拳擦掌准备就绪了，没人注意到他的古怪之处。
如苏泽朗所言，这里的确是餐饮娱乐一条龙，甚至不需要走出餐厅去坐商场的电梯，直接从内部的楼梯往下走就可以了。
中式风的装修只一个拐角的距离就变成了霓虹光闪灯红酒绿的场景，瞧着很有些晃眼。
铺了厚重地毯的地面隔绝不了低音音箱的震动感，人踩在上面每个毛孔都跟着微微发麻。
服务生殷勤地跟上来，欠身领着三人往内里的包间走。
明明还没到这种娱乐产业的营业高峰期，途中经过的包厢听起来都很热闹，带着酒意的走调歌声和大笑碰杯的声音相映成趣。
尽管社恐症状得到了不少缓解，但苏成意还是摆脱不了对这种环境的排斥。
总是叫人联想到当年还是底层码农被迫社交的那些日子。
领导们握着话筒引吭高歌，歌声美妙如同几百只终于出笼为了庆贺自由而扯着嗓子嘎嘎怪叫的水鸭子。
其他员工在沙发上保持微笑坐成一排，随着节奏挥手或者鼓掌，就像是专门请来的气氛组。
然而临时演员还得收仨瓜俩枣的呢，他们来这一趟，不仅占用的是下班时间，回家连个果盘都不一定能捞着。
还得经受一晚上的噪音污染和心灵摧残，第二天指不定还得去医院做耳膜修复手术。
亏大发了。
好在这会儿没有什么秃头领导在旁边，你身边只有一位长发及腰明眸皓齿的漂亮小姑娘。
她温热的掌心和你牵连着，在五彩斑斓的灯光下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布景，转过来看你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翘起嘴角，凑到你耳边说句悄悄话。
“苏成意，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没有来过这样的KTV哦。”
楚倾眠有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难怪从刚刚进门开始就是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
苏成意想了想，又觉得还算正常，毕竟楚大小姐没有要参与那种应酬活动的理由。
她的家教又很严格，从前连路边摊都不许吃，更别说来这种场合玩了。
突然生出一种带坏乖孩子的负罪感呢。
“888号房，欢迎光临。”
服务生往前紧赶一步推开门，又欠身做出一个“请进”的手势。
房间看起来很干净，灯光比起走廊来说要相对柔和一些，瞧着没那么晃眼。
苏泽朗显然是三人里面最轻车熟路的，主动指挥着服务生调试好麦克风以及空调的温度，这样一来多少也算是满足了他作为长辈的虚荣之心。
苏成意则靠在点歌机旁边，看着某只好奇宝宝扒拉着屏幕，浏览着“热门曲库”里大多数人都耳熟能详的KTV金曲。
楚倾眠只要看到自己眼熟的曲子就会点点旁边的加号，以至于才短短几分钟，点歌单就已经列得满满当当了。
苏成意“啧”了一声，抓住她的衣领把她带离点歌机旁。
“点那么多你想唱成破锣嗓子不成？”
“才没有嘞！”
楚倾眠乖乖被他拽着走，嘴上却不服输。
“你看伱看，《安静》给你点的，《海阔天空》给叔叔点的”
她指着屏幕上滚动的曲目名单振振有词。
苏成意抬眼一看，果然是，这些歌一看就不是她自己要唱的。
“我可没说我要唱啊。”
“不行不行，我要听你唱纠结伦！”
楚倾眠哼哼唧唧地抱住他的胳膊撒娇。
“唱了有什么好处？”
苏成意顺势捏了捏她的脸。
楚倾眠说出口的话因此变得含糊不清。
“你想要什么好处？”
“既然我唱纠结伦，那你唱一下蔡依林吧。”
苏成意随口提出了这个要求。
事实上，他们这个年龄段长大的人，很难没嗑过这对被称为“双J恋”的CP，那几乎是娱乐圈里圈外都默认已经半公开的恋情。
蔡依林对周杰伦的第一印象是“头低低先生”，因为那时候他内向又沉默，总是把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叫人根本看不清脸。
前些日子纠结伦突然宣布结婚的时候，也是贼心不死的双J粉们纷纷心碎的时候。
但苏成意其实觉得也还好，其实有些感情就应该结束在两个人都最美好的时候。
不论现实的结局如何，不论周杰伦和蔡依林最后都成为了谁的新娘新郎。
在某个平行时空里，“头低低先生和微微笑小姐”永远是娱乐圈最合衬、最甜蜜的CP。
“好呀好呀，你想听什么？”
而眼前这位表现得很积极的小楚同学，显然也是心碎CP粉之一。
婚礼当日她还发消息来哭诉说感觉被诈骗了，还说以后都再也不想听《给我一首歌的时间》了。
于是苏成意想了想，选了一首这两人合作的歌。
“《说爱你》。”
“我的世界变得奇妙更难以言喻
还以为是从天而降的梦境
直到确定手的温度来自你心里
这一刻我终于勇敢说爱你~”
楚倾眠正经唱歌的时候，和她平日里摇头晃脑胡哼乱唱的模样不太一样。
这会儿握着话筒乖乖坐着，居然显得有些紧张，像是参加学校文艺汇演被安排在第一排的小朋友。
不过她嗓音条件很好，听感清甜得像是一汪汩汩流淌的清澈山泉，好似带着净化人心的功效。
尤其是唱《说爱你》这种小甜歌的时候，更是叫人止不住地嘴角上扬。
苏泽朗在旁边举着荧光棒动作夸张地打call。
苏成意则是拿出手机想拍个视频，没想到这行为让楚大小姐害羞到唱串了一大段词。
其实楚倾眠自己原本就很喜欢这首歌，因为觉得歌词很像是她的心路历程。
而且，这首歌对她来说还带着一份特殊的回忆。
中学时，她偶尔会在午休时间听一会儿流行歌，班主任过来检查的时候，她就一本正经地说是在听英语听力。
好在小班长平日里规规矩矩遵纪守法，就连李璐这样的人物都不会轻易对她产生怀疑。
楚倾眠虽然对于欺骗老师的行为感到有些抱歉，但是但是，午休的时候偷偷听一会儿歌也不算特别过分嘛！
大家都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头上的吊扇晃晃悠悠转动着，时不时发出“吱呀”的可怕声响。
楚倾眠老是忍不住抬头瞄它一眼，怕它会突然坏掉，然后底下的同学们纷纷被高速旋转的扇叶劈头砸脸，形成某些可怕又血腥的场面。
盛夏时节窗外蝉鸣声响，属于教室的阳光好像总是特别温柔一些，将眼前的整个画面都映得像是电影拍摄的情节。
楚倾眠平日里就总是不小心发呆走神，在这样的气氛里，更是看不下去试卷上的“空气中存在着匀强磁场和匀强电场”之类奇奇怪怪的题目。
想着换一门课换换脑子吧，结果往后一翻更是没眼看。
李华同学又要给他的外国朋友写信啦，议论文又要人家讨论性善论还是性恶论啦，某个笨蛋同学又打翻墨水糊了一列表格要人家重新计算啦.
真是无聊死啦！
难得产生厌学情绪的楚小班长气鼓鼓地趴在桌上，敢怒不敢言。
她在内心短暂做了一会儿斗争，便选择冒着风险，鬼鬼祟祟地摸出连着iPod的入耳式耳机。
这个年代的中学生，下载的音乐无非就是来自那几位歌手的。
楚倾眠一边听着《晴天》的前奏，一边在草稿纸上随手涂涂画画。
耳机歌词唱到“没想到失去的勇气我还留着”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无意识地勾勒出了那个座位靠窗的少年轮廓。
楚倾眠立马做贼心虚地伸手捂住草稿纸，却又觉得今天这副好像画得还不错。
于是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没人醒着之后，便继续开始完善整幅构图。
滑落到课桌边的钢笔，窗沿滴落的雨滴和避雨的小鸟，少年看向窗外时懒散的眼神。
楚倾眠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有看过这样一副场景，但落下画笔的时候，脑海里的画面真实又清晰，好像下一秒画中人的目光就会落到她这个画外人身上似的。
耳机里的歌曲正好切换的安静瞬间，头顶忽然传来一个毫无波澜、死气沉沉的嗓音。
“班长。”
天底下独一份的嗓音，听起来就让人感觉到他的人生信条是：“活着挺好，死了也行。”
楚倾眠整个人僵住了一瞬，颤巍巍地抬起头来，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你昨天说要交的班费。”
短暂的对视之后，他移开眼神，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绿色的纸币，展开放在她面前的草稿纸上。
恰好挡住了她刚刚的画。
楚倾眠慌慌张张地点点头，感觉自己脸上隐隐发烫，耳机也忘了摘下来。
整个过程很短，只不过是iPod切歌的以及歌曲尾奏的几秒钟而已。
楚倾眠却感觉整个画面都被放慢了好几倍速，随着苏成意转身离开的背影，耳机里响起来的那首歌就是《说爱你》。
我的世界，变得奇妙更难以言喻。
当然了，这是唯独揣着暗恋心事的少女才能体会到的青春甜酸往事。
在当事人苏成意的视角里，这毫无浪漫可言。
他是特地趁着中午午休大伙儿都在睡觉的时间跑去交班费的，以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毕竟那时候他是个阴暗爬行出门都走下水道的角色。
那次要交班费的时间节点，恰好是月底30号，他交完一个季度的水电气费后，实在没什么钱。
原本这时候找杨柳或者苏泽朗要钱就好，但苏成意想了想，还是没有拨出这个电话，转而将目光落在了自己的书架上。
最后他选择去二手市场卖掉了两套《龙珠》漫画。
那时候的苏成意当然也没有注意到小班长草稿纸上的秘密，而且就算注意到了，他也不会猜到她画的是自己。
开什么玩笑，全校男生的初恋白月光暗恋他这样一个边缘社恐人物？
都不带这么写的。
嗯，然而现实偏偏就是这么魔幻。
或许世界上所有的微微笑小姐都会喜欢上属于她的那位头低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