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陷入更大的危机

南平市委决定召开一个35岁以下，副科级以下的青年公务员座谈会，会议的主题是“谈工作以来的心得体会，为南平发展献言建策。”

已经当了好几天混子的钟振飞突然接到这个通知，然后陷入了沉思。

或许这是一次机会。

公务员要搞个副科并不是一件难事，无非就是满四年后就提拔副科，还是五年七年后搞的问题。

在乡镇，公务员上副乡长这个平台，基本上都没问题，像钟振飞这种情况，等到2011年换届搞个乡镇党委委员基本上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是要当上副书记，必须费一番功夫，副书记要上乡长，那就是费老大难的功夫了。

钟振飞趁着政策的红利，工作一年就当上了副乡长，要让他再等五年才能上个党委委员，他是不甘心的。

如果能趁这个机会进入南平市委书记的视野，说不定就能一飞冲天。

现在市委书记秦浩最看重的工作是什么？

毫无疑问是家具产业转型升级！

钟振飞认真研读过《关于促进南平家具产业发展的若干意见》，发现里面存在很大的问题和瑕疵。

《若干意见》总结起来，就是对家具产业进行试水，里面的政策是温和的。

南平市家具企业基本上是用铁皮棚、竹木棚搭建的违法小作坊，基本都是家庭作业的不正规企业，账目普遍存在混乱，难以理清的情况。

所以税收一直都不合理，采用的是以用电量为标准收税。

南平市总的有将近十万家家具企业，但家具厂一年的税收总和不到三千万元，甚至不如南平市去年引进的一家企业的税收。

号称千亿产业集群的南平家具，此刻已经是问题重重，改革是破冰唯一出路。

问题总的来说，集中在两点：一是因为大部分家具企业属于小散乱污违法用地企业，管理难度很大，整个市场处于无序的状态，导致整体质量参差不齐，发生的各类矛盾纠纷、环保问题，让南平家具无法提档升级；第二是税收极度混乱，南平市管理成本无限放大，各类隐患逐步爆出，整个市场处于随时可能暴雷的境地。一旦暴雷，参照华夏其他城市主导产业坍塌的典型案例，南平市也必将被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尽管如此，南平市前几任市委书记却一直没有下决心真正实行改革，主要原因是怕出现不稳定的因素。

家具产业对于南平市家具企业主来说，是富民产业。

对于南平人民来说，是就业的保证，同时也是侵害他们生存环境的存在。

有人就说过，闻到了刺鼻的油漆味，就知道到了南平。

家具产业对于南平干部来说，就是无穷无尽的矛盾、麻烦。

对于南平市委市政府来说，那就是一个政治效应远超经济效益的产业，甚至是负资产的产业。

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家具企业主不想整改升级，南平市人民既要就业也要好的环境矛盾心态，如果贸然实施改革，稍有不慎，很可能就会引发大麻烦！

这次市委书记秦浩对家具产业进行改革，在他看来，只是对税收进行第一步温和的改革，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家具企业主只是把长期可以偷税漏税的税收，这次进行统一梳理，规范，从此正常缴税纳税，天经地义，合情合理又合法。

政府财源有了新增长极，企业管理能够进一步规范，能有什么大问题。

土生土长的南平人钟振飞，这两年多以来，经常要和家具老板打交道，认真研读《若干意见》后，知道很可能会出现大问题。

南平家具虽然做到了产值千亿，但这是看着低档次、廉价、劣质而来的。

南平家具是典型的劣币驱逐良币的市场。

长期发展以来，南平家具很遗憾的没有形成真正的龙头企业，一盘散沙的发展模式，更是没有形成行业协会。

因此，它的发展，是靠着不断内卷、抄袭、相互恶意压价来的结果，所以，虽然普遍存在偷税漏税，但大部分家具企业的利润很薄，甚至有的企业为了留住工人，保住订单，维持运转，亏本在经营。

一旦贸然增加税收，必然会引发家具产业的大地震，让大批在生存线挣扎的家具企业走向绝路。

家具人在南平可是一个庞大的群体，一旦他们走向了绝路，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

钟振飞想到这里，在电脑面前敲下了《关于南平家具若干意见的几点浅见》，花了几天的时间，结合自己的所见所闻，分析得出结论，单纯的增加税收可能会引发灾难性的后果，而要真的让南平家具改革成功，不可能一蹴而就，而应该走转企升规，逐步升级的路子。

此时的钟振飞虽然写材料已然是一把好手，但材料是千人千面，想到这里，钟振飞给委办的庞哲元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老庞，你这边有秦浩书记近几年的讲话材料吗？”

庞哲元知道这段时间钟振飞的事情，也暗地里为钟振飞打抱不平，说到底，自己能够委办，也是因为黄立标极力阻止钟振飞的结果。

本以为钟振飞会江石乡有一番大作为，没想到被关系户李绅给偷摘了桃子。

庞哲元和钟振飞属于良性的工作竞争和合作，钟振飞一直在写材料方面给了他很多的建议和帮助。

他看到钟振飞的下场，也不由得有种兔死狐悲的悲悯之感。

一听就知道钟振飞要秦浩的讲话稿，就知道他在为几天后的青年干部座谈作准备。

现在秦浩的秘书是临时安排的，大家都知道秦浩这次很可能通过座谈会选定一个自己的秘书。

庞哲学暗暗佩服钟振飞的定力，也为钟振飞斗志而折服，虽然委办有纪律要求，要对领导的讲话材料保密。

但材料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可能保密，因此庞哲元很痛快的答应了：“行，我整理一下，下午给你发过来。”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之间，南平市青年干部座谈会就召开了，会议选择在市政大楼15楼的大会议室，一共600多名青年参加这次的座谈会。

当市委书记秦浩在市长、副书记、组织部部长的陪同下迈着稳健的步伐进入会场时，会场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组织部部长做了开场白后，秦浩拿起话筒，用威严的声音说：“座谈会就是大家畅所欲言，我不点名，看谁第一个发言。”

钟振飞原来计划第一个站起来发言，但他通过研究秦浩历年来的材料，用词都很传统保守，因此断定秦浩喜欢传统的干部，太急切表现反而适得其反，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站起来发言。

对台下大多数的青年干部来说，这是一次无聊的会议，他们大部分都害怕在这样的场合发言，因此秦浩说话后，一时间竟然冷场，没有人敢起来发言。

秦浩笑了笑，也不生气，而是指着第一排04届选拔生石丽说：“既然没有人主动来，那我就点人了，就你吧。”

硕士学历的石丽原先在迎江镇，她的师姐就是赫赫有名的贺兰兰，但石丽显然没有贺兰兰那么豁的出去，因为内向腼腆的性格在乡镇格格不入。

不过好在，她的文字功底不错，现在她已经正式调入政府办了。

不过，她在政府办过得不轻松，加班加点是常态，让早已结婚生子的她，在工作和家庭中步履维艰。

石丽脸一红，没有想到市委书记会点她发言，她有些腼腆的说：“谢谢秦书记给我机会发言。我是政府办的石丽，我工作的体会是，因为平时工作太繁忙，经常加班加点，让我觉得特别愧对自己的家庭，愧对自己的孩子……”

秦浩脸色阴沉，但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石丽发言后，赤木乡的常务副乡长，也是04届选拔生易谦然站起来抢着发言。

易谦然的口才很好，而且说话铿锵有力，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准备。

他的工作体会简单一带而过，他主要是在讲《若干意见》，讲了一通，总结来说就是他完全赞同这个政策的出台，认为这个政策的出台必然会让南平家具产业做大做强，冲击2000亿产业集群，同时，他还提出要从源头上管控的建议。

秦浩听的很认真，甚至还在本子上做了笔记。

看来这是实干派秦浩主政南平以来，关心的头等大事，这让钟振飞更加坚定了要发言的决心。

易谦然刚落座，钟振飞飞快的站了起来，举手说：“我来发言！”

“南平市家具产业已经步入了关键的转型期，市委出台《若干意见》更是证明了南平市委市政府对家具产业的高度重视……”

“但我认为《若干意见》的出台，对南平家具产业来说，是对市委市政府考验的开始……”

“刚才我说的这两点关键的问题，我提出以下几点建议：一是从源头上对家具产业进行全面的改革；二是从产业链上对家具产业进行彻底的升级；三是从市场上对家具产业进行规范的转型。”

钟振飞所谈的问题，都是这段时间以来，秦浩所关注的问题，他结合长时间的工作经验和细致的分析，既肯定了《若干意见》的意义，也指出了不足，更是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建议，整个发言条理清晰，数据详实。

钟振飞发言之后，由于他的水准和内容明显高出前面两位一个档次，全场一片寂静。

秦浩过了一会儿说：“还有人要发言吗？”

在组织部村建办任科长的03届选拔生，被称为赤木乡“双鬼”的李盛举手发言。

李盛的理论水平很扎实，说话很生动，从一个组工干部的角度出发，观点是支持《若干意见》，提出建议是加强家具产业的组织保障。

李盛发言过后，现场就没人再主动发言了。

秦浩拿起话筒，清了清嗓子说：“时间有限，现场发言就到这里吧。等下大家可以把自己的发言稿都提交上来，我会抽时间看看的。”

“下面，我对几位发言的同志做个点评。”

“第一位女同志的发言，让我感到很愧疚。”

“我愧疚的是，我作为一名党的书记，对大家的思想教育抓的不牢。”

“我们是一名党员干部，党员干部就是应该为人民服务，当我们的事业和家庭出现矛盾的时候，我们应该以事业为重……”

“主席台上的几位领导，都有家庭，也有孩子，但我们基本上没有时间休息，别说周末，节假日了，就是晚上也是在搞工作，难道我们就不想过过家庭生活吗………”

一番说完，石丽满脸通红，眼泪如断线的水珠不可遏制的流了下来。

全场一片寂静。

秦浩接着说：“第二同志的发言，很好，看懂了我们市委市政府的决心和意图，提出的意见建议也非常好，我觉得可以采纳，下次常委会提出来专题研究。”

“第三位同志的发言，我就想引用一个例子。”

“我们的威达企业，有一个上班不到一个月的博士生，洋洋洒洒的写了一篇数万字的意见稿给威达老总。”

“威达老总看后，扔在了一边。别人问他为什么？他说，一个只上班了一个月的人，不好好工作，一门心思想着投机取巧，钻营的人，他能懂什么？”

“这句话，我送给第三位同志。市委市政府的决策部署，不是你一两句话就能轻易否定的。”

钟振飞如五雷轰顶，一股怒气冲上心头，夹杂着不甘、失落，让他不自觉的用笔在本子上不知所措的用力划了一道又一道的线。

钟振飞此刻突然意识到，此次的发言，不仅没有让他实现鲤鱼跃龙门，反而是把他打入了无尽的深渊。

他刚刚从谭屋村事件走出来，现在又面临了更大的危机，来自市委书记的否定。

在座的所有人明白，只要秦浩还在南平一天，钟振飞的前途算是彻底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