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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辞职

胡言说:《论语》不能简单去理解;

他微顿了一下,然后自问自答道:

“大家有没有察觉到,学而时习之不亦‘苦’乎?说良心话,胡某每日面对枯燥的文字,是没有‘悦’,而只有苦不堪言!

然后再看看‘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试想,以我等县学微薄之资,有朋友来家里吃饭,恨不能当了家中之物去招待,何来的‘悦’?孔圣也一样,他半生颠沛流离,周游列国的花费都是子贡出的,有朋友来吃饭,怎么会‘悦’呢?用惨来形容才是正理吧!”

下面的人听到这里,不觉愕然。

“圣人之所以是圣人,自是与我等凡俗之人不同,这有什么奇怪?”下面有人喊了一声,这位是吴学究安排的人。

胡言向发声处淡淡看了一眼,然后说道:“圣人能成为圣人,就是因为他能体谅普通人的心理,从而总结出大道理。我们通读了《论语》二十篇,就能感受到,他对人情世故的通达了,让我们不得不佩服他的睿智。”

“各位且想:那时的书都是竹简所刻,以孔圣的家资,他又能有多少书?一辆破牛车,又装得下多少书?”

“所以,孔圣人的学,在我看来并非只是读书的学;他的学是行万里路,体验人情世故的学,是经历之学;所以,他的乐也绝不是现如今认为的读书之乐,而是将知识与社会实践相结合后,有所发现的乐!”

胡言的解释,让下面的众人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他们之中大数人的生活过得也很拮据,胡言所言,道出了他们的实情。

“好了,接下来我们看第三句,‘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胡言用喇叭盖过众人的议论,继续他的演讲。

“我们都知道,所谓‘愠’就是放在心中的怨恨,没有发出来。那么这句的字面意思便是:别人不了解我,而我并不在心中去怨恨,这样才算是君子。”

“可是试着设身处地去想,你对不起我,我不去与你打架,也不骗你,可心里难过一下总是可以的吧?结果这也不行,因为要成为君子,不能这样做。”

“就像县学的吴学究,他三番五次跟我过不去,我若想成为所谓的君子,不仅不能怨恨他,反而要笑脸待他,这不是自欺欺人么?从我个人的理解,这个君子当得也太憋屈了,不当也罢!”

下面的众人听到这里,不少人发出了哄笑声。确实,凭什么他人可以不公正的待我,我却要守着君子之规不去怨恨。

而吴学究慌忙低下头来,恨不得地上裂出一条缝来,好叫他躲了进去。

徐步长也露出会心的笑;他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潘时举,就见他神色复杂的望向胡言。凭心而论,对这一句,潘时举也颇多不解。但老师就是这么解释的。

他只能想着:圣人这是劝导我们做人要克制,如此才是君子的风范。只是想起庆元党禁前,老师对韩侘胄的反击,并没有行此君子的风范啊!

究竟是老师错了,还是胡言巧言令色?潘时举迷茫了。

“子善,先生对《论语》的理解才是最深刻的,过去我们都过于死抠字眼了!”

徐步长看出了潘时举的动摇,便趁热打铁劝说这位曾经的学弟。

潘时举讶然地望了一眼徐步长;他从旧友的话里品出,徐步长已然以一个学生的姿态来对待胡言。

他疑惑地小声问:“山长,仅凭他这几句,你就服了?”

徐步长一笑,从怀里摸出一本书来递到潘时举手上;

“先生的真知灼见,便如浩瀚的大海,你我只取一瓢,便受用无穷了。”

潘时举接过册子一看,那封面上的四个字中,思辨二字就深深的吸引住了他。

他翻开书页,一字字看了起来;

初时他只觉得胡言写得很啰嗦,全是上不得台面的白话,浪费了祖宗传承的大好文字;可越往下看,竟觉得这本书深入浅出,把道理说得极为透彻且又有系统和逻辑。

他很快就沉浸到了书中,把周遭的一切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潘时举另一边坐着的田贲,他很烦躁;

胡言的那些言论,一句也入不了他的耳;在他的心里,只有酒楼失去了面子的恨。

“谬论,这厮满嘴的谬论!”

眼见台上的胡言还在侃侃而谈,他小声嘀咕了一句,便看向潘时举。

他没有底气去直面胡言,在酒楼的一番争锋,他就自知在口舌上自己不是对方的敌手,一切希望只能寄托在潘子善的身上。

可潘子善他怎么看上书来了?

如此关键时刻,你不去捉姓胡的那厮的痛脚,却悠然自得地看起书来,这叫田贲有些不满。

他将头凑过去:“子善,史主簿正朝我们使眼色呢?”

“哦,知道了,”潘时举头都没抬一下,依然专心看他的书。

田贲又朝对面的史康看了一眼,就见史康的脸阴沉地都能滴出水来。

台上的胡言,他抑扬顿挫的声音,通过喇叭响彻大操场,传递到了县学内外。

县学门前及四周已经围满了人,有的人还攀爬上了县学的院墙。

他讲的那些百姓当然是听不懂,可百姓们都看得出来,这场大辩论,小胡先生怕是又赢了!

讲坛之下的书生,不少人已经铺纸提笔,快速的速记起来。

道理,道理,只要是真有道理,尽管有悖于大儒朱文公,明智的读书人也不是都不肯接受。

只可惜时间太短,胡言的演讲只有一个多时辰,就恰到好处的结了尾。

这也是一门技巧。师范毕业的胡言,在这方面刻意下过功夫,对节奏的把握,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台下在胡言停下来后,寂静了一会,突然便爆发出一阵掌声;

随后院墙上,县学之外,掌声连绵不绝的响起。

薜县令,竹溪书院的徐山长,新晋进士潘时举也在鼓掌;

就连史康,也不得不难堪地鼓起掌。

田贲的眼睛从全场人的脸上扫过,他知道,自己这边输了,输得没话可说。

就见这时胡言一个转身,来到了史康的面前;

“史学长,胡某正式向你辞职。”

说着,胡言从怀里拿出了辞职信。

胡言这一举动让全场皆惊,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史康的身上。

史康有些不知所措,他愣愣地望着胡言。

“小老弟,你去错地方了,现在史主簿不再是县学学长,本县才是!”

坐在正中的薜县令,一把将胡言的辞职信抢了过去,然后撕成了碎片;

他一扬手,那些碎纸就被风吹得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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