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杀了林宝芝,他便能去治腿,还能认乞丐当义父
是夜,月不明星也稀。
稀稀落落的鞭炮声响起,代表这一年彻底地结束了,强撑着眼睛守到最后的人吹灭油灯,脱衣脱鞋上炕,村子里彻底地寂静下来。
林文俊始终睁着眼睛,他今晚没有在正屋睡,而是回了西厢房。灶肚里的柴火早烧没了,炕冷冰冰的,他身体也冷冰冰的,眼前黑魆魆的,他却感觉看到那天满屋的血液,看到他娘拿菜刀割向喉咙。
他好害怕,眼睛一闭都不敢闭,好怕闭上眼睛,下一秒钟黄翠花也会拉着他一起下地狱。
林宝芝问他恨她吗,他那时是真心不恨的,但这会却恨极了,恨不得她死。他因她家破人亡,腿也残了,余生不知要怎么过。她却一点责任不想负,拍拍屁股就要去京都享福,哪有这么便宜的道理?
傍晚时林家来了个老乞丐,乞丐找到他,说他是以前知青点裴真真裴知青的父亲,他女儿是俞洲平的初恋,之所以被人贩子拐卖,是因为林宝芝这个人面兽心的出卖了她,林宝芝为了抢俞洲平,把她卖给了人贩子。
他四处辗转,找到了人贩子,从他们口中打听出的消息,千真万确。
说他去迟了一步,他女儿逃跑时不慎跌落山崖摔死了,他要替女儿报仇,他要杀了林宝芝。
说他知道他的腿也是林宝芝害的,不仅如此,林宝芝当初卖他女儿时也顺便卖了他亲姐姐林淑慧,林淑慧虽然被救了回来,但因遭受过非人的对待,性情变得自私自利,不管父母也不管他,导致他父母出事。
林宝芝确确实实是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他们有共同的仇人,问他要不要加入他的报仇计划?
他当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林宝芝害了他一家,却半点不想负责,他要她偿命,很公平不是?
林文俊从炕上缓缓地爬了起来,把一盒火柴、一块浸过煤油的布揣进兜里,拿了条扁担当拐杖,走出了林家。
走了几步,他碰到了下午那个乞丐,乞丐看他走路辛苦,好心地过来扶着他。
村里有民兵巡逻,民兵巡逻的路线简单重复,林文俊指点着乞丐怎么避开。乞丐感激不已,几句话绕到了他的伤腿上,与他同仇敌忾了一会,很自然地问起了他进山的事。林文俊全盘托出,说林宝芝不止是带着三个人进山,而是带着许多人进山,怀疑林宝芝在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是他没有证据,无法告发她。
乞丐把信息暗暗地记下,告诉林文俊自己家有薄产,就裴真真一个女儿,现在女儿没了,他留着钱也没什么用,等事情了了,他可以送他去大医院做手术治腿,如果他愿意,还可以认他为义子。
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林文俊没怀疑,反而欣喜若狂,“大叔,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乞丐信誓旦旦地说,“只要你能帮我报了我女儿的仇。”
没一会,两人来到了林宝芝家,林文俊熟门熟路地带乞丐走到林宝芝家的柴房窗户,撬开了一个口子,从口袋里掏出火柴和沾了柴油的布。
打火的时候,他犹豫了几秒钟,乞丐用温和慈爱的目光看着他,没有催促。
杀了林宝芝,他便能去治腿,还能认乞丐当义父,拥有大笔的钱,林文俊很快坚定决心,抿紧唇点燃了布,然后从撬开的口子里对准了柴垛丢过去。
乞丐和蔼地笑道:“我在门口守着,不让他们出来,麻烦你帮我去拖延一下民兵,不需要太久,等火烧大就可以了。”
林文俊点点头,走了几步,他忽然又回头,乞丐还在看他,保证道:“明天我会再来找你的。”
得了承诺,林文俊没有再迟疑,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乞丐无声地笑了一下,轻轻地学了一声狗叫,随即四面八方涌出了好些个穿黑衣服的人。他们迅速聚集到林宝芝门口,准备瓮中捉鳖。
“让他们看看鳖是谁。”更远处的罗柏扬起手猛地挥下去,“生死不论,决不能放走一个人。”
要问罗柏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当然是因为听韩泽那个战友告知林宝芝被盯上了,他们三人可能保护不过来。消息一往上递,他立马接到了带一队人过来暗中保护林宝芝的命令。
罗柏摸了一下日渐后移的发际线,又要操心山里的事,又要保护林宝芝,辛苦啊,辛苦得他头发扑簌簌地掉,面容眼看也老了几岁,但这都是功绩,往上升的功绩,所以,这辛苦尽管来得凶猛一点,他抱怨一声他就把自己名字倒着念。
天干物燥,按理说一点火星就能引起火灾,林文俊丢了一块油布,火势该起得迅猛才是,可乞丐等了一会,却只等来了呛人的浓烟,他心道不妙,“快走,我们中了埋伏。”
话音未落,枪声撕破了黑夜,撕破了小村庄的宁静,许多人从睡梦中惊醒,连衣服都来不及披,就慌乱地跑出了屋子。
怎么会有枪声,土匪进村了?
刚打好腹稿准备忽悠民兵的林文俊顿住脚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不敢再往前走,飞快地掉头回家,面前却忽然拦了两个高大肃穆的人影。
这一夜注定很多人夜不能寐,林文俊和土匪合伙要杀了林宝芝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传遍清水村每一个角落。
人们也不睡觉了,干脆诗性了一把,秉烛夜谈。
林宝芝家煤油灯重新点起,聚集了林家人、李队长、林氏族长和罗柏等几个军人。
林文俊被五花大绑地丢在了地上,他哭得泪眼婆娑:“小姑,我错了,我是被乞丐唆使的,我不知道他是歹徒,他说他是以前知青点裴知青的父亲……”
林文俊把乞丐那套林宝芝因嫉妒卖了裴真真和林淑慧的说辞说了出来,他当时不觉得这说辞是假的,现在却觉得处处是漏洞。
乞丐本事这么大,大到都能独自找到军人找不到的人贩子了,为什么还会把独生女儿送来当知青?给她在城里找个工作不好?
如果裴真真是俞洲平的初恋,他把林宝芝干的事告诉俞洲平,俞洲平还能喜欢林宝芝?退一步说,就算俞洲平不相信,但他既然真心喜欢过裴真真,怎么可能裴真真人没消失几天,他就又和林宝芝在一起了?林宝芝那会长得不好看,何德何能能迷他至此?
还有,林淑慧那天是自己硬跟着去公社的,林宝芝都不知道她要去公社,怎么能一起把她卖了?卖了又去寻回她,更加说不过去。
他越想,越是后悔,情真意切地求原谅:“我是被他骗了,我以为他说的是真的,我一时怒火攻心,才犯了错,求小姑你原谅我一回。”
他身上有火柴,兜里有煤油味,还有诸多的证人,他根本狡辩不了,也不敢狡辩。乞丐死了,尸首就在他脚边不远,并且不仅仅乞丐一个尸首,还有乞丐的两个同伙,他们眼睛翻白瞪大,胸口血肉模糊,死状惨烈。他怕他狡辩,躺着的尸首将多他一个,他不想死,腿断了也不想死。
乞丐的同伙当然不止是两人,其余的尸首已经被战士们处理掉了,只留了这三具。对外的说法是这些歹徒是那个需要治病的大人物的仇人派来的,他不希望大人物的病被治好,所以想在这里把林宝芝等人和草药全都烧没了。好在,那个大人物事先有察觉,提前找了军人过来埋伏,这才救下了林宝芝几人的命。
林宝芝定定地看着求饶求原谅的林文俊,这个便宜侄子还真是胆大到让她刮目相看,前有独自去猎杀野猪,现有纵火杀人。
韩泽和他战友不断地逡巡着围观人群,怎么可能会错过那一个行径可疑的乞丐呢?作为乞丐,他不去乞讨,反而跑来看热闹,明显有问题。不直接捉拿他,只是想钓出更多的鱼,虽然是小鱼,但再小的鱼,也有一点杀伤力不是,能一锅端了再好不过。
只是林宝芝万万没想到,林文俊也牵扯在了里面,那块油布扔得那叫一个果断,不是他们想到敌人可能会纵火,把部分柴火浸湿,这会,整个屋子都要烧没了。
她嗤笑:“裴知青有个疼爱女儿的父亲的话,她父亲为什么在她出事的时候不过来,出事了许久才过来呢?再说如果是我卖了林淑慧,林淑慧人都救回来了,还能不知道是我卖的?军人同志也抓了部分人贩子,他们不供出我?”
裴真真是特务的事,知情的知青怕自己被当成同伙,怕被村民责怪,一个个讳莫如深,根本没有把消息传出,故清水村的村民包括大队长都不知情。
“这根本就是一戳就破的谎言,有脑子的人都不会信,但你怨我太深,恨不得我死,所以你动都不动脑子就相信了。”林宝芝指着罗柏道,“原不原谅你不是我能说的算了,你纵火杀人犯了法,犯法就该接受法律的制裁,我听从军人同志的决定。”
“我……我犯罪未遂,还是未成年人,可以有改过的机会的。”在性命攸关之时,林文俊的脑子转得还算快,他鼻涕眼泪一齐糊在脸上,很是凄惨地看向林老爷子和林老太,“爷,奶,你们帮我求求情,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发誓。”
林老爷子这次脑子没糊,偏开头没有搭理他。林文俊要杀的人又不是宝芝一个人,还有其他三个男人,就算林宝芝能原谅他,其他三人呢?他哪有脸开口求这个情。
林老太没偏开头,她眼睛通红,里头有泪花打转,她道:“你小姑只是拒绝了无偿帮你治腿,你就恨不得杀了她,哪天我和你爷爷惹你不高兴了,你是不是也要杀了我们两个?”她声音又痛苦又愤怒,“你比你娘、比你姐还要恶毒,你怎么有颜面来求原谅的?别人说得对,你这种人,就该断两条腿,一步都走不动了,你才不会害人。”
她转头去看罗柏,诚恳道:“首长,你秉公处理就好,该坐牢坐牢,该枪毙枪毙,我绝对不会说二话。”
如果林文俊成功了,就是四条人命,四条人命不比一条人命贵许多吗?
林文俊目眦欲裂,嘶吼道:“奶,我是你亲孙子啊!”
林老太惨笑,“宝芝还是我亲女儿,你亲小姑呢!”
“好得很,你们等着瞧,等我坐牢出来,我发誓,一定会让你们好看。”林文俊不再求饶求原谅,他用渗人阴毒的眼光一个个扫视前面的人,这些人明明有能力帮他一把,却都拒绝了,并无情地把他往深渊里推,他会记住今天的仇的。
李队长皱了皱眉,林文俊这是把所有人都恨上了?被心肠这么歹毒的人记恨上,绝对不是什么小事,他也看向罗柏,很似担忧地说:“首长,他思想偏激,一出手就是四条人命,不改造时间长一点,可能改造不过来。”
林族长对林文俊的眼神也有忌惮,他有深意地道:“他年纪确实不是很大,改造得彻底一点,以后出来方能好好做人。”
送去那种严密看守的农场改造个十年八年,林文俊拖着个断腿,能活着出来报复,那他无话可说。
罗柏听懂了他们的意思,隐晦地看一眼林宝芝,看她没有任何表态,他点头道,“林文俊满了14岁,有刑事责任能力,可依法判刑。我们会先押他回去,经过审判后,会定下改造地点。”
改造时间他故意没说,没说就是不会短的意思,李队长和林族长对视一眼,嘴角泛起了点笑意。
处置完林文俊,李队长和林族长就要走,林宝芝喊住了他们,“大队长,族长,我明天一早就走,我这里有件事要和你们商量。”
两人顿住脚步,惊讶道:“这么快?”随即想到出了这事,那什么大人物肯定想快点拿到药治病,又释然了。
林族长想得更多一点,林宝芝要走,没必要和他打招呼,要商量事,找李队长就行,他这个族长,能管的事不多,也就分家时给族人做个见证,调解一下族内矛盾。他空有一颗想管事的心,但奈何没有权限。所以,今天林文俊的事,林老大大半夜喊他一起过来,他一点不气,反而很高兴,高兴林宝芝居然还想着他,让他有参与感。
现在,难道说的是有关家族的事?是他能管的事?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许多。
林宝芝带他们走到中井,指了指九重楼、延胡索和艾蒿,说:“军方有意收购这三种药材,野生的数量和质量不足以满足需求,想问问我们村子有没有可能搞人工种植?”
村里搞药材种植?副业?李队长的眼睛瞬间也亮了,如果有一个副业,以后村民们不仅能吃饱,说不定还时不时能吃上肉,他也有可拿得出手的功绩,大队长的位置不说能再做上十年八年,五六年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林族长更精神了,如果村里搞副业,他是不是可以当个管事什么的?林宝芝找他谈这事,不就说明她认可他的能力吗?
只是,他看着那株艾蒿,狐疑道:“宝芝,这艾草漫山遍野都是,有必要种植吗?”
“入药部分只限新鲜的嫩芽部分,考虑到安全性和便利性,最好是自己种植。”野生的质量参差不齐不说,也容易给人使坏之机,比如下个毒什么的,到时候出事,都不好查源头。
“你说的是。”林族长受教般点头,是他想得不够周全,军方用药最主要是保证安全,山里乱摘的东西,谁能保证安全呢?
他略过艾蒿,目光灼灼地盯着九重楼和延胡索,“艾蒿好种,我打包票肯定能种出来,就是其他两样,我们需要实验一下,问题应该不大。”他一辈子在地里摸爬打滚,什么东西能种出来,什么东西种不出来,多看几眼,就差不多知道答案了。
而且这是一个村腾飞的机会,林宝芝把机会递过来了,没有白白让机会溜走的道理,就是日夜开干不睡觉,集村子之力,也要把它种出来。
李队长也是这么想的:“宝芝,军方要得急吗?有多少宽裕的时间给到我们?收购产量要多大?怎么个收购法?”
林宝芝让出位置,让罗柏来和他们说,她只负责牵一条线,不管具体的。她从京都回来时,俞副司令代表军方问她想要什么补偿,林宝芝给不出具体的答复。可是回来进山五天,她模糊地有了答案。
她从神牛山得利,而神牛山落在清水村的村尾,算是划分给清水村的山,她需要回馈一下这个村子。
所以,她提出让清水村来种植部分药材,罗柏带来了消息,说上边答应了。全部种植肯定是不行,一来方子会泄露出去,二来需要让利,一个村子占了所有的利,不现实的,那么多军属都没有工作呢,你总得也让别人吃吃肉。
罗柏道:“过几天,会有专门的人来谈这件事,我这边是先带个消息过来,让你们有所准备。”
李队长赶紧道,“这样好,这样好。”惊喜来得太突兀了,他们确实还没个章程,不好谈事,等明天,他就喊上所有能担事、懂种植的人召开密谈会议,商量个章程出来。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九重楼和延胡索,最关键的是确认这东西能不能种出来,如果种不出来,什么都免谈。
中井里的玄堇和鹿金腾都没有了,连根都被林宝芝挖走了,但还剩下几株罕见的草,她以后说不定会用上的草,她目光缱绻地看了一圈,说:“大队长,林族长,我走了,屋子就空下来了,这些植物是我无意中挖回来的,你们要的话可以全部移植走,只要九重楼和延胡索也没事,别的我就让它在这里随意地长着。”
她签了一年的租房合同,她虽不住,郑家也不能随意收回她的房子,她也不准备让其他林家人来住。她对自己的住所有占有欲,就是空着沾灰长草了,她也不希望别人来住。是她的,就是她的。
随意挖回来的,然后误打误撞成了军方要收购的药材?还是军方收购什么药材,是由林宝芝来决定的?
虽然后面的猜测很匪夷所思,但李队长莫名觉得那才是真相,不然,林宝芝凭什么能牵这条线?谁种不是种呢?大把人争着种,怎么偏偏落他们村了?
他忍不住去看林族长,发现林族长也在看他。
得,两人想法是一样的,李队长殷勤地笑道:“宝芝,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们就不客气了,我们打算全部都移植走,怪好看的,养着怡怡神也好。”
不仅养着,他还打算一起做实验,两棵是做,多加几棵也不费多少神,说不定过一阵子,军方又说要收购里面的某一株,到时候岂不美哉。
林宝芝轻轻笑了,这两个算是村里难得的聪明人了,她有意无意地道:“军方好像有挺多药材要收购的,你们加油。”
如果种得好,玉肌草和别的非同一个药剂里的草其实也能让村里一起种。
李队长和林族长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两人嘴巴笑得快咧到了耳后根。
麻蛋,林铁柱有这么个能力通天的女儿,为什么不讨好,反而老是得罪呢?还有林文俊,有这么个重情义不忘根的小姑,好好求着供着不行,非得威胁耍心眼干嘛?现在好了吧,把自己折腾进劳改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