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惜命
待到两人走到无人的地方,云麟自觉的落在了洛天星身后。洛天星想了想,故意放慢点速度,和他并行。
她装乖道:“初次见面,林长老,你课讲的很不错哦。”
“嗯,多谢夸奖。”
云麟看她的样子似乎是觉得有点好笑,但是还是忍住了。两人到达竹舍后,云麟启动了布置在此处的阵法,将此方天地与外界隔绝开来。
云麟严肃道:“小姐,昨日云子沛来找您了?”
洛天星本来以为自己要挨训,无精打采的,听见说的是这事儿瞬间来了精神,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跟他复盘了一遍。
“......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最后决定离开了。”洛天星很会在熟人面前装大尾巴狼,摇头晃脑道,“难道他看出来身怀绝技,其实很不好惹了?”
云麟只是看着她笑,并未说出那时他就在洛天星附近。
而云子沛最终选择离开,估计也是因为察觉到了这一点。
论修为,云麟知道自己绝对比不过族长的儿子云子沛,修真界中一些大能的孩子生来就有着不俗的修为,他们大多可以直接跳过练气和筑基这两层境界,出生就站在绝大多数修士穷极一生也达不到的终点。
但偏偏这是在闻人家。
闻人家身处南明澈洲的一片“陷落之地”,传闻此地曾是上古战场,为了压制住大战后冲天的血腥气和怨气,也为了防止妖魔作乱,几位远古大能联手布阵,将硬生生压将这片土地压的下沉了三寸,彻底改变了这片古战场的风水和气运。
无论是修为多么高强的人,来到此处境界都会受到极强的压制,所施展出的实力最高也不会超过金丹初期。
所以在闻人家两人对上,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洛天星又鸡零狗碎的念叨了几句,才忧心忡忡的说道:“他还会再来吗?”
云麟回神,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微笑道:“我会保护好小姐的。”
洛天星一听,嘴角耷拉下来,蹲下来抱着自己,做茫然无措状。
云麟看她这副样子又有点想笑,只是当下烦心事太多,容不下他真心实意的牵下嘴角。他状似闲聊的问道:“对了,小姐,刚刚我看闻人家与您有婚约的那位少爷似乎能修炼了?”
洛天星双手撑着腮,故意没有看他,说道:“是吧,我也没怎么留意。”
“因为你也知道的啊,”洛天没心没肺的抬起手,两根手指一掐,“他们就好像一些小虫子,今天练气了,明天筑基了,谁能天天注意到呢?”
听见她说这话时,云麟特意注视着少女的双眼,发现她双眼通透,毫无心虚遮掩的情绪,好似是打心底这么认为。
云麟敛眸,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她的话,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这番话若是家主知道了,怕是......”
洛天星吐了吐舌头,“我知道麟哥对我最好了,别告诉我大姐。”
云麟温和的笑笑,说道:“小姐,我知道了,昨日之事我会去回禀家主,您先回去吧。”
洛天星点点头,离开了竹林,没注意到身后的云麟凝视着她,目光复杂,犹在思索着什么。
洛天星刚出竹林,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抱剑等在外面。
“闻人照夜?你——”
她刚想拧着眉问一句“你怎么在这里”,又想到自己刚在背后说了他的坏话,气势不由自主的先落了三分,道:“你,你在这里等我啊。”
闻人照夜点了点头,他比划道:“一起。”
洛天星皱了皱鼻子,觉得哪里有些说不出的怪。
这些天里她一直在若有若无的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比之前随意支使闻人照夜干着干那的时候收敛了很多。然而这种偷偷划清界限的行为却没有奏效,因为......闻人照夜好像变得更黏人了。
一想到“黏人”这个词能和闻人照夜沾上边儿,洛天星不禁感觉有点惊悚,连忙摸了摸胳膊上被这个想法刺激出来的小疙瘩。
是她多心了,还是闻人照夜察觉了什么?
可要是放在往前,她说不用等,闻人照夜就会乖乖离开,两人一拍两散,各忙各的么?
好像也不会。
洛天星又有点说不准了,闻人照夜好像一直是这种间歇性听不懂人话的性子,要不怎么叫木头呢?
闻人照夜向前走了两步,见她站在原地不动一脸纠结的样子,他也不催,站在原地静静的等着她。
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一手放在稍后的位置,因为紧张不自觉的五指微微攥起来。
算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洛天星小跑着跟上了少年的步伐,暂时将乱七八糟的事儿都落在了脑后。
闻人照夜轻呼一口气,和她并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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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武室中,一男一女两道身影瞬息间交错而过,刀光剑影不绝。
闻人照夜剑势凌厉,每一招都直指要害处。月满衣表情却始终淡淡的,像是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她找准时机后云淡风轻的一掌拍在闻人照夜胸口,将他直接拍飞了出去。
闻人照夜的身体在半空中打了个旋,稳稳落在地上,再起身时身形却一滞,起剑势比寻常慢了半息。
月满衣似乎对他的表现并不满意,她道:“你今日比之平常......”
话音未落,执剑的少年突然单膝跪在地上,他以剑支撑自己的身体才没有完全倒下,低头呕出一口黑血。
月满衣紧皱双眉,她快步走到闻人照夜身前,伸出二指抵在他的额前,脸色微变。
她沉声问道:“这两日你可是见过什么人?”
闻人照夜以袖擦掉自己唇边鲜血,点了点头。
“有人在你体内打入了一丝气机。”
月满衣的双指自闻人照夜眉心处引出一缕黑气,萦绕在她莹白色的手指上。
她声若寒冰,“别小看这缕气机,它看似微不足道,实则会渐渐搅散你这身好不容易举起来的灵力,时日久了,足以毁了你的大道根本,再渐渐断绝你的生机。”
月满衣纵使再怎么冷心冷情,此时也忍不住暗暗感到后怕。若非她和闻人照夜在对战中意外引得这缕气机提前发作,这少年就会这么无声无息的在她眼前一日日沦为废人。
此招阴险毒辣且悄无声息,只有一些心性极坏的修行者作弄比他境界低出许多的人才会使用。
是谁会用这种招数来对付这名籍籍无名的少年?
月满衣不由自主的望向单膝跪在地上的闻人照夜,却发现他在最初有一丝怔愣后,表情已经十分平静。
闻人照夜再清楚不过,今昨两日,他见过的两位陌生人不过是洛天星的十四哥,和那位新来的与洛天星关系匪浅的“林长老”。
他们二人之间,是谁想彻底毁了他?
又或者,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
闻人照夜不清楚云家内部的勾心斗角和阴谋诡计,但是也很清楚在族中极受颇有权势的两位姐姐宠爱的洛天星,根本没理由下嫁一个乡下废柴。洛天星暂时来到这里的原因绝没那么简单,婚约大概只是一个幌子。
等到时间一到,洛天星回到族中,他作为婚约者最好的结局就是将那些过往当做一场幻梦般淡忘,平淡的过完一生。
而差一点的,就是被悄无声息的直接抹杀。
“此事你需告诉洛天星,”月满衣道,“她能帮助你找出是谁......”
她话音未落,就见闻人照夜无比坚定的摇了摇头。
他对于疼痛适应良好,此时已经借着剑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深吸了两口气后,重新摆好了剑势,似要开始对招了。
月满衣皱眉,“你不想知道是谁害了你?”
闻人照夜摇摇头,他提剑在石壁上刻下几个字。
【我不在乎。】
其实只有他心里知道,不是不在乎,而是不能在乎,甚至不能多想。
如果真是洛天星的娘家人想悄无声息的杀了他,让他死,他该如何?
闻人照夜握紧了剑柄。
一向心境平静如水的少年此刻竟然生出几分惶然,他不敢去赌洛天星知道这件事后,究竟会站在哪一边。
他年幼飘零,来到闻人族后又因不能修炼而备受嘲笑欺凌,太清楚天上神仙与落魄凡人之间的差距,即使他怎么不愿看轻自己,日夜砥砺打磨,在那些人中眼中终究也不过一粒浮尘。
说到底,也还不过是因为他的剑不够强,修为不够高。
如果此番再被毁去大道根本......
这缕气机不仅打在他气脉之中,也打在了他心中最为恐惧那处。
无数个夜里他曾想过,待百年后,他已白发苍苍,身形佝偻如凡间随处可见的老者,那时洛天星是否已与他人如花美眷,岁月静好......他心中这么想着,几乎要生出心魔。
心念电转之间,闻人照夜已经决定要将洛天星那边瞒下,他的仇有朝一日他自己会报,没必要将她牵扯入两难之局。
而就在这时,闻人照夜脑后一痛,竟是有人在他后脑勺上重重拍了一巴掌,将他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全拍散了。
洛天星看着石壁上端正的“我不在乎”四个大字,快被这二愣子气笑了。
“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你倒是慷慨。”
洛天星一把夺过闻人照夜手中的剑,她提剑一劈,力气斐然,竟将墙上的“不”字直接劈碎。
她指着墙上剩下的字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在乎。”
闻人照夜没想到洛天星会出现在这里,他怔怔的望着她,只觉得万千情感一齐涌上心间。
这些天他总觉得洛天星待他不似从前,总是疑心自己是做错了什么,此刻她这句话就好像在他心中插了根定海神针,刚刚的不安,猜疑,阴暗轻而易举的被抹去了,只是心头的酸涩感犹在,一时间难以表达出什么。
洛天星不知道闻人照夜心中复杂的心理活动,将手中的剑抛还给他。
她自从昨天见了云子沛后心中始终惴惴不安,今天再见云麟更是觉得他有种说不出的怪,好像在隐瞒着什么一样,便决定来闻人照夜这边看看,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洛天星飞了一记眼神过去,不用她说什么,就见刚刚看起来还略有几分阴郁乖戾之色的少年已经收剑入鞘,无比乖巧的比划道:“下次不敢了。”
“也不会再有下次了。”
洛天星没好气的说道,她犹豫了一下,多嘱咐了一句:“近日你若是在闻人家遇见眼生的人,务必要绕着走,问起我更是要说不知道,你可记住了?”
闻人照夜眉心微皱,问道:“为什么?”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洛天星嘟囔了一句,还是解释道,“我家兄弟姐妹关系不好,上门多半是来找茬的,那些人不是现在的你应付的了的。”
她似乎颇为烦恼,说完后五指合拢,那缕黑烟便破碎在她手中。
与此同时,云起城的一处小酒馆中,一位喝的烂醉的灰发年轻人趴在桌上,他半翕着双眼,若有所感,轻轻的啧了一声。
“幺妹,十四哥可是为你好呀.......”他借酒浇愁似的,提起桌上的酒壶又斟了杯酒,往口中送去。
“你十四哥我行走江湖,还能不知道外面的男人一个个都是什么东西?”他醉醺醺的说道,“男人,女人,都是一般的。可怜的幺妹,又被人骗了不是?这会儿还念着你那两个姐姐的好,她们说着云族危险,为了掩人耳目让你先来闻人族家避险......呵。”
“怎么不想想,十四哥是怎么知道你在这儿的呢?”
酒馆外有一方湖水,不少游人来此处抛钩钓鱼。有人将鱼钩抛入水中,水下不少鱼儿闻风而来,不一会儿就有鱼率先咬了钩。那游人赶忙大笑着收杆一提,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飞扬的水线。
云子沛合上双眼,犹自轻哼道:
“鱼儿吃饵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