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父子共进退
次日,刑部果然放人了。
如人所料,结案之时一名马夫屈打成招了,楚云博无罪释放。而苏晋撞人行凶之事,也是只字未提。
刑部侍郎朱致远亲自送楚云博回府,与此同时,吏部也送来了楚天河的任命官贴。两位大人连声道喜,下人们也跟着欢呼。
而楚天河只是象征性的笑了几声,与官员说声“有劳二位了!”便领着楚云博回屋了。
一些准备讨赏的丫鬟婆子们争先恐后的过来讨喜,却屁都没捞着一个,
忍不住唏嘘:“咱们大人也太小气了,这么大的喜事,一点赏银都没有!真是抠门!”
吏部侍郎也是冲着那不菲的银子和尚书府的面子,亲自送来官贴示好,孰料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一肚子的火气。
“这这这,什么态度,你看看,茶都不给喝一口!”
朱致远倒是个明白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杜兄莫生气,这不是楚大人家夫人病重,儿子入狱,事儿糟心嘛,加之治病打点,处处开销,估计囊中羞涩!理解理解!”
“原来如此!那倒是我想差了!”身为四品官员,谁会差那点银子,只是这态度让人不爽,如今说开了,倒也无事。
“爹,娘呢,妹妹呢!”楚云博回屋,看到父亲黯然神伤,不禁忧心。
“我儿受苦了!”楚天河扶着满身伤痕的儿子,轻轻拍了拍肩膀,忍着悲伤哽咽,
“你娘和妹妹回锦州了!你出事的时候,我怕连累他们,所以就缱他们先回去避一避!”
楚云博道:“是的,回去也好!还是锦州安心些!等我们把一切安置好了,再把他们接回来!”
经历了牢狱一遭,凭他的心智也察觉到一些蹊跷。
未说上几句,丫鬟便敲门,端来了饭菜,父子俩简单的吃了些。
楚天河终是忍不住,说道:“博儿,京城不比锦州,关系错综复杂,为父有些力不从心,准备辞官,你看如何!”
楚云博见父亲满眼的血丝,不过半月,满鬓斑白,皱纹横生,不再是往日风光霁月的模样,便知这些时日艰辛困难。
“都怪博儿,这些天让父亲操心了!您若是想辞官,决定就行,儿子没意见!”
“好!好!”楚天河夹了些菜放在儿子碗里,自己又扒拉了两口白饭。
“博儿,你可愿与父亲一同回锦州!”
一直以来,楚天河在众人面前的形象都是意气风发、干练果断,楚云博从未见父亲如此小心翼翼的样子。
问道:“父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母亲还是妹妹出事了?”
楚天河无奈的挤出一丝笑容,“都无事,你别多心!就是为父老了,身体不支,没力气在京城折腾了!”
温晴雨的事情已经成了死局,依楚云博的性子知道了必定闹得天翻地覆,可以他一人之力,岂能对抗皇权?若是硬碰,只怕会尸骨无存。
楚云博又给父亲夹了几道菜,孝顺的说:“那我们就一起回锦州。家中一切有儿子,您就只管与母亲好好享福便可。”
三日后,楚云博去了翰林院,与上头递了外放锦州的呈书,并说明了由衷,上官宏极力挽留了几次无果,心下惋惜。
“可惜了,这么个旷世奇才!”
蹉跎了半月有余的楚天河,终于等来了平生第一次,踏入金銮殿入朝面圣的机会。
叩拜完皇帝之后,各位大人各抒己见,朝堂上雄辩之声不绝于耳,他一人立于同僚之间,一言不发,众人都以为这新来的户部尚书怕不是个哑吧?第一次上朝,谁不抢着机会说上一两句,他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许久,各项争论似乎有了结果,大家总算安静了下来。楚天河手持玉笏缓缓上前道,
“陛下,臣有事启禀!”
皇帝在一片喧闹中,看了他许久,假笑了一声,也想听听这位特殊的大人想说些什么。
“爱卿,何事!”
楚天河不紧不慢的跪下,
“臣妻病重 ,锦州老母久卧在床,所谓为子当孝,为夫当责,臣挂念家中,实在无力料理朝务,恐有负皇恩,特向陛下请辞,告还锦州,以尽孝道。还望陛下恩准!”
“啥?”
几乎所有的官员都瞪大了眼睛,无一不在心中暗骂,
“这楚天河莫不是傻子吧!多少人爬了一辈子也坐不到尚书的位置,他倒好,上任第一天就来了个辞官!肯定是脑袋被驴踢了!”
只有皇帝心想着,算是个聪明人,毕竟他若是真的天天站在自己跟前晃悠,那才叫堵心,不过面子工程还是需要做一下的。
“爱卿孝心可嘉!不过当今正值用人之际,楚大人乃栋梁之才,朝堂之上仍是需要爱卿为朕分忧一二!”
楚天河心中暗骂,真是虚伪恶心,毒蝎豺狼,嘴上却不得不谦逊的回敬,
“承蒙陛下看重,臣感激肺腑!不过,尚书一职责任重大,臣资质愚钝,恐难以胜任,还望陛下开恩,择良臣居之!”
皇帝顿了顿说道:“既如此,赏楚大人黄金百两,擢升状元郎楚云博,为鸿胪寺少卿,即日起任命。”
楚天河既已致仕,其儿又岂会独居京城苟自为官,狗皇帝这赏赐还真是给自己长脸,而朝中各位大臣,无一不认为皇帝对楚氏真是恩宠有加,仁至义尽。
楚天河连磕三个响头,
“陛下皇恩浩荡,臣没齿难忘。只是臣妻如今病入沉疴,怕是只能听天命尽人事。臣恳请陛下开恩,外放云博于锦州任职,一是全了其为母尽孝道之心,二是避免三年丁忧,误了京中朝务。”
楚天河说的可怜兮兮,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好一个尽孝道,皇帝简直太满意这个借口了。
“既如此,云博就顶了你先前之职,任锦州知府。朕再赐你黄金千两,你看如何!”
“臣叩谢陛下隆恩!”楚天河总算松了一口气。
下了朝后,德公公带着皇帝的赏赐来到尚书府,黄金千两足足五箱,另多了一些灵芝、人参等贵重药物。
楚天河再次强笑着谢恩,待宫中人走后,狠狠的掀翻了所有的箱子。
“狗东西,欺人太甚,以为区区钱财就可以安了你的贪婪之心!”
楚云博回到家中之后,父亲照样不显山露水的在收拾东西,问了些无关紧要的朝中之事,说了说回锦州之后的打算,具体时间是三日后。
本是来的匆忙,又是伤心之地,几乎没什么要带走的。那几箱子黄金揣在身上恶心不说,还是个祸害。
楚天河便想着不如做个人情送给这京城唯一给过他好言几句刑部侍郎朱致远。
朱致远与楚家素来毫无交情,不过匆匆几面,是以见到一身粗布的楚天河登门拜访的时候非常诧异。
对方虽是一介布衣,可他还是行了下官之礼,尊称:“楚大人。不知深夜拜访,有何贵干!”
楚天河笑了笑,屈身回了一礼。
“我一介布衣,哪能受您如此高礼呢。不过是闲来无事逛了逛京城,走到大人门口,进来讨杯茶喝!”
一上任便辞官,定是招惹了麻烦之人。朱致远犹豫再三终是屏退了左右,客气说道。
“楚大人登门,是在下的荣幸,里面请!”
楚天河落座,饮了几口茶后,幽幽的说道,
“我楚天河初到京城,不识得什么高官权贵,你若是不嫌弃我啰嗦,便听听我的事儿吧!“
朱致远亲自为他续上茶:“大人但说无妨,若能帮得上忙的,我定当尽力,帮不上忙的,我也不会卖了您!”
楚天河本就不是来求助的,只想着找个人诉说诉说而已。
“我楚天河,自十六岁入仕,为官二十余年,清清白白,行的端,坐得正,不曾想到了京城,如此艰难。如今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也挺好的。只是世事难料,也许哪一天,踩了厄运,糟了横祸,枉死他乡也未可知。”
说着,顿了一顿,又饮了一口茶,
“我这人,素不爱财,这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黄白之物,多了反而缠身。也是陛下隆恩,在我告老还乡之际,赏金千两,让我安享晚年。我一老头子带着如此一笔巨财回乡,怕是无福消受的。”
“便想着,放眼整个京城,就朱大人您,在我儿出事的时候没有为难我,看低我,我虽与你仅数面之缘,也不知你人品底细,但就冲着你的这份正直与对我一介布衣的尊重,我想着这千两黄金,与其便宜了那些强盗土匪,不如赠与大人您!”
千两黄金啊,这是巨大的一笔财富啊,朱致远吓得一抖,哪里敢收,
“楚大人,这么大一笔钱财,是陛下赏给您的,在下可万万不敢受用!
楚天河摆了摆手:“朱大人莫要惊慌,听我说完。”
“这笔钱财乃陛下所赐,自然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没有什么见不得光。陛下既赏给了我,便是我的,我赠与你,又与他人何干?”
“你放心,我没有什么为难之事相求于你,京城之中,我一无朋友,二无亲人,也就你让我觉着人品还不错。也不怕你笑话,说起来与你的三面之缘,倒是我京城中最深的交情。”
两人相视笑了笑,又继续讲道,
“此次离京,或许一辈子也不再归来了。带不走的东西,倒不如赠个人情,也算全了你狱中相助我儿之恩!”
朱致远笑道:“那你这恩,就还的有些大了!”
“这也是你的运道。”楚天河又续了一杯茶。
“我知道这笔黄金也是个麻烦,为了不遭人惦记,我会过了明路从尚书府把它带走。出了城,越过护城河的时候,怕是入夜了,我会在尚阳桥后的第十九棵槐树后把箱子丢下。你只要事先派人守着打捞上来,再佯装货物运出即可,这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朱致远没想到他为自己想的如此周全,此时才真的相信楚天河是十足的诚意要把这黄金赠与自己,由衷的钦佩对方的舍予胸襟及大智。
大多数人懂的怀财陷命,又有多少人能真正的舍弃呢。即便自己,遇到这笔巨财也是心动的,毕竟在京中若要往上爬一步,是处处需要打点。
“楚大人如此大恩,朱某难以回报。他日若有难处,定当不辞!”
“好!”楚天河以茶代酒敬了对方一杯。
随即说出自己唯一的担忧,“我楚某此番入京,时运不济,冲撞了权贵。如今虽说全身而退,可也难防万一。”
“他日,若真的苍天无眼,让我楚氏遭难,望大人看在这杯茶的份上,施以援手。若能保我楚氏留下一脉,便是黄泉之下,我也佑你阖家平安。如若为难,你也不必冒险,给我来个痛快,留个全尸,也不枉我敬你一番。”
如此肺腑之言,朱致远为之撼动。
虽说有所求,却又无所求,不以钱财胁迫,不让对方冒险,就纯粹的看重一人,信任一人,这份魄力与决绝,世间罕有。
“楚大人,这杯我敬您!不论后会有期无期,我都视你为知己!”
两杯茶,一饮而尽。
朱致远亲自送楚天河出府,目送马车走了很远很远。
“再会,楚大人。”
若是能早些年相见。我们或许会成为莫逆之交!经此一别,愿你一路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