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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帝王护子

五更早朝之前,文武百官各分东西,鱼贯而入宣政门,粗粗立序排班后,至日华、月华门而止。

有内侍监的宦官飞奔东西相告,今日早朝请文武百官内入紫宸殿朝议。

永安宫外朝议政为含元殿,中朝为宣政殿,内朝才是紫宸殿。

能得准入紫宸殿面圣,非荣宠加身、受天子亲诏不得入,所以眼下这百官入阁之举……

想到此,尚书令沈明仕半阖的眸子闪了一闪。

今日百官上折弹劾靖西王,莫不是那个老皇帝想施荣于百官,以在为靖西王说和时,博百官一二嘴软之态?

很快,他便发现自己想多了。

待文官尽入紫宸门,步入紫宸殿前的广庭后,百官得见,紫宸殿前延伸的垂带踏跺玉阶下,正直挺挺跪着一位明黄色甲胄被身之人。

其人身周,还立着数位金吾卫看顾。

众官虽不知其何人,但能在宫门开启跪伏于此的,应非寻常官员。

沈明仕脑中跳出一人,霎时沉凝了眉目,呵停身后众文官的小声非议。

路过此人,踏上垂带踏跺玉阶时,耳边蓦地响起了阴恻恻的声音:“沈相请留步!”

沈明仕扭头,便见跪着的人于灰蒙蒙的天色中望来。

即墨江年虽满脸疲惫,虽双膝跪着,可眼中却气焰滔天,看得沈明仕心中既惊又惧。

半月前,沈明仕接到边关异动消息。

得知即墨江年还活着,却是十万大军停驻于渭阳城之时。同时知晓的,便是即墨江年以三十万兵,拒南阗八十万敌的事。

未料即墨江年将消息捂得如此严守,以至沈仕东窗事发在即这数日,寝食难安,焦虑满心,惶惶然不知何以自处。

好在有儿子沈东怀细细条陈分析以排忧,加之这几日圣上并无异动之举,他才稍稍得以心安。

昨日,闻听靖西王一回京就抢了崔康时的亲,后又有崔康时派人前来求助,他便直叹绝境逢生,天予良机。

于是连夜,他派人前往各大要员之家,着人连夜赶写弹劾奏折上呈……

纵未将靖西王杀死,但能将其显赫威名抹煞,更以居功而狂悖,恃强而凌弱之恶名,并治以重罪,这江山多半还得由安王稳坐。

只他未料,昨夜一宿恶梦后,今晨一踏入紫宸宫,便与这位本应死得不能再死之人撞了个正面。

沈明仕心中一息千思后,忙故作惊讶拱手见礼:“哎呀,竟然是靖西王?老臣见过靖西王!”

即墨江年于金吾卫紧张注视下,艰难一屈冻麻的双腿站起身。

负了手后,他向沈明仕轻声:“沈相之丰功伟绩,本王尚未向圣上明示。是以,今日于早朝之上,沈相要不要搅和本王私事,自当掂量!”

沙洲发生的一切,沈明仕派出的人尚在查证之中,他虽就吃不准即墨江年手握何据,但强掳人妻为既定事实……

于心中飞速惦量后,沈明仕正色拱手:“国以法治,而定夺皆为圣上决断,何曾轮得到老臣置喙?”

即墨江年淡一阖目后,幽幽一叹:“刘文元的首级,本王保存得甚好!待寻个空闲时间,本王带他与沈相好生叙叙旧,谈谈情。”

沈明仕目光僵滞于即墨江年面上,良久才倒抽一口气道:“未经请旨,靖王就这般擅杀三品大员?”

即墨江年唇角弯了一弯,抬手抚上腰间佩剑,“沈相应当关心的是本王为何斩他!不过,想必沈相心中比本王清楚。”

沈明仕心中惊惧。早便说为何没有刘文元消息,原已是身首异处!

如此,他遣安王说通刘文元勾结南阗来犯一事,这眼前的靖西王巳一清二楚。

见沈明仕僵滞着脸却不发一言,即墨江年淡声:“沈相意下如何?”

沈明仕抬袖轻拭额角,吁出一口气,爽朗笑开一拱手:“老臣心中有了分寸,当早朝了,老臣回头再来拜会靖王!”

说完,沈明仕提袍拾阶而上,行于半途,脚下一滑,险些一个趄趔。

即墨江年鼻中冷冽一哼,一掀甲裙,复跪而下。

于温泉殿时,他听宦官说百官上折弹劾他……

沈氏勾结南阗,圣上早就知晓,但显然准备置他于不顾,隐而不发,秘而不宣,他便正好拿来吓唬沈明仕,莫要在朝堂上兴风作浪。

……

紫宸殿内,文武百官齐聚,宸仪肃穆。

即墨承彦登上龙榻御座,座后羽扇合屏,朝议开启。

望着御案前厚厚叠叠的弹劾奏折,即墨承彦只当未见,和颜悦色与百官谈起今冬雪害,明春苗稼准备等。

百官今日重头戏,本是奔着靖西王之事而来,并未准备其他奏请,半个时辰议完闲杂朝事后,阖场安静。

现圣上不提,而尚书令沈明仕亦不提,殿外还跪着那个在边关杀人如砍瓜切菜的靖西王,自是无人做这出头鸟。

但有弹劾奏折当前,即墨承彦虽是装傻,但还是稍稍提了两句。

“诸卿奏折朕已悉阅。闻听靖西王昨日冲动涉事,朕连夜召他盘问,原个中有些出入。是以,今日朕罚跪他于殿外,于百官面前晓他以耻。待查清一切,朕自会给诸卿一个交待!”

阖殿鸦雀无声,文官面面相觑,目光尽落沈明仕。

沈明仕本正眼观鼻,鼻观心,默了一默后,拱手缓道:“陛下不以私而害公法,不因亲而避嫌猜,亲自处置,臣等自是信服。”

即墨承彦笑呵呵一点头,目光遍扫全殿。须臾,群臣齐声:“陛下圣明!”

即墨承彦松闲一扭脖颈,缓声:“既是如此,那便有本奏来,无本退朝!”

无人再应,于宦官一声“散朝”后,这场原本要群起而攻的大戏,未能上演便已谢幕。

群臣离殿之际,即墨承彦步下帝阶,望沈明仕背影道:“还请沈相留步!”

沈明仕背脊一颤,哆嗦着腿转回身来……

紫宸殿西的暖殿内,即墨承彦盘膝坐于暖软烘榻之上。

接过小宦官递来的赤红丹丸,接过参水送服一毕后,笑着向恭敬立于榻侧的沈明仕柔一招手,“来来来,沈相,上这暖榻来,同朕下一盘棋。”

沈明仕谦恭一应,小心翼翼攀上烘榻坐定后,忧心朝暖殿大开的雕花窗外一望。

“陛下,殿外积着厚厚一层雪,若一直让靖西王这么跪着,虽靖王年盛也经不得住啊!”

即墨承彦微不可察一挑眉,自顾自于棋盘上放着羊脂玉的棋子,若无其事道:“此子狂悖啊!若不杀一杀他的锐气,定敢带着他那十万重甲精兵,将朕这京城掀个底朝天。”

沈明仕轻咳后,一笑:“带大军而临京城,不知靖王用意为何?”

即墨承彦落下一子,和气笑道:“朕准许的!”眼望棋盘忽高声一喜,“哎哎哎,承让,朕就腆脸吃下沈相这一子!”

说完,即墨承彦满脸高兴拈走沈明仕落错的棋子。

沈明仕僵笑着脸道:“是陛下棋高一着!”

即墨承彦接着一面落子,一面随意道:“只怪朕膝下单薄,就这么两个儿子。安王乃沈相外孙,安危一事朕自是放心。唯这个即墨江年,听说前几月险些丧命,朕不得不考虑让他拥兵以自保!”

沈明仕噤若寒蝉,额头汗出,捏在手中的棋子愣是落不下去。

即墨承彦却头也未抬接着道:“这半年,朕那枢密院的密奏,就跟昨夜的大雪般往朕手里飞!”

朝政虽由沈氏一脉牵领,即墨承彦向来宽宠放任,可除却兵部,这枢密院亦是沈氏水泼不进,针插不入之地。

枢密院为即墨承彦设于内侍省的署衙,由即墨承彦直遣,供职者皆为宦官,是即墨承彦暗监百官的机构。

听出端倪后,沈明仕两指间捏着的棋子应声而坠,不自觉地抬袖拭汗。

即墨承彦嗔怨一指棋盘:“下下!沈相,别愣着啊!”

沈明仕忙捏回棋子,昏头昏脑眼观棋局。待一个显眼错漏入眼后,沈明仕抖着手落下一子,“老臣年迈,是手也抖这棋也滑。”

又拈走一子,笑着自我转圜道:“哎,恕老臣不恭,吃陛下一子!”

即墨承彦拇指食指揉抚着指间的白玉棋子,敛了笑意淡道:“吃下朕这一子倒不要紧,还望沈相手下留情,莫吃朕那一子!”

说完,抬起头,眼神直直逼视沈明仕。

沈明仕神色呆滞须臾,霎时哆嗦着双腿翻身下榻,待跪伏于地后,颤声:“老臣惶恐!”

即墨承彦随意拨弄着盘上棋子,缓言慢语:“朕虽有些旧疾在身,据御医诊判,估摸还有些时日的活头。还望沈相耐心再等上一等。”

沈明仕心中已得大清明,自是骇得不敢应声半句。

即墨承彦目视榻下的沈明仕,幽幽一叹:“他就是个没娘的人。唯有的,也就他那点匹夫之勇。哪日云台做了皇帝,手下有这么一员猛将,不啻为云台之福气!”

沈明仕惊惧与惶恐之下,唯有深深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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