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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护短如昔

看着崔康时那双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说了的眼睛,宋卿月悬着心的那根绳“砰”一声断了,心坠到谷底,被谷底的乱石戳得鲜血直流。

她轻轻抹掉崔康时的手,面上波澜不惊道:“他能打过来的。”

崔康时默默收回手,目光落回书卷上,口中似在陈情又似在劝说。

“乱象从八月起至今,一旬多时日,各地官衙挟民自反。”

“他很聪明,身边有鸣鹤先生出谋划策,更有百官攘助!”

“三王自三地各自起事,属地世家纷纷相投,大军远超五十万。”

“他是大名鼎鼎的靖西王,用兵如神,关外的人都怕他!”

“上月末起至今半旬,听说山南、淮南、河南道秋洪漫灌,稍待应会有瘟疫四起,再就会灾民流离……”

宋卿月手上拿捏得乱无章法,深吸一口气,声音抖得厉害,将话说给自己听。

“他很厉害,能应付,他能打过来!”

言者谆谆,却听者藐藐……

崔康时移目光至她脸上,轻轻一叹,“可若时间要一年,五年,十年……”

宋卿月手上顿住,须臾后站起身,轻咳一声道:“今夜就到这里吧,我手酸得紧!”

转身,她入了内屋。

崔康时目光一动不动定在书卷上,悠久后才将目光投向帘子。

缓缓红了眼后,他一弃手中书,提起床畔绘着喜鹊登枝的宫灯灯罩,吹灭了灯。

内屋,宋卿月立在花窗前,双手环抱住肩。

窗外秋夜风凉,她身子颤抖不休,噙泪仰眸,上望满天星斗。

辞别再无相见日,日月为你,星辰为你,坐卧行止皆为你……

*

翌日,崔康时尚未醒来,花窗的帘子便被人无情扯开。

霎时,涌入满屋亮光的光,强光将他从深睡里唤醒。

眼开眼,他见宋卿月已穿戴一齐,笑吟吟站到了榻前,“起来吧主君,今日当习步!”

崔康时惺忪着眼看看她,见她脸上无一丝黯然神伤的痕迹,默了一默,便朝她伸出手。

因心下慰足,他竟然语气嗔怨:“你这是催命,还是催魂?”

宋卿月扶他坐起,又唤来人侍伺他更衣,待到梳发时,她接过了梳子。

一面给他梳头,一面看着镜中的他,她笑靥如花地夸,“还真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

崔康时目光下落,落于一双伤腿,又久久落于双腿之间。

遂黯淡了目光,淡淡道:“废物一个,艳何艳?绝何绝?”

宋卿月没理他忽来的幽怨之语,拿金束小冠给他束了发,将两络紫丝缨子顺到他耳畔整了整。

眼神四瞟后,她又从妆奁里翻了翻,拿出一朵绢花簪在他鬓间。

双手扭正他的脸,强迫他向镜中望去,眨着眼认真地夸:“年华灼灼艳桃李,结发簪花配君子,好个娇俏的小郎君!”

崔康时拂开她的手,虽未将鬓间那朵花抛下,却向镜中的她一叹,“三十已过,人生半百,何来的小郎?”

“于我眼中,主君就是小郎!”宋卿月拍拍他的肩,推毂车出了卧房。

喂崔康时吃罢刘喜翠呈来的粥和点心,她自己也胡乱吃了一些。

崔康时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脸上,待她回看过来,他便又挪了开去。

望着屋外满院明媚的光,和开得红艳的木芙蓉,他口中掩饰地抱怨,“今日日头烈,要不改日再习步?”

闻听,宋卿月立时放碗丢箸,起身推了他的毂车出屋,“你想得美!刮风下雨也断不能停。”

习步时,崔康时双手撑于她肩头,随着她的步伐,一步一步挪动。

他额角因忍痛冒出绵密的汗珠子,伤腿剧烈颤抖,每走一步似乎都穷了全身力气。

百步之后,他终于颤抖着声音乞求,“宋卿月,求你,让我缓缓!”

宋卿月毫不留情道,“昨日行一百步,今日便当行两百步,还差一百多步呢,别偷懒!”

咬了咬牙,崔康时踉踉跄跄随着她走,终于体力难支,向前倾倒。

吃不住他身子的重量,宋卿月惊呼一声,向后仰倒。

崔康时大骇,落地前,他双手撑于她身子两侧,未将身体重重砸到她身上。

惊慌问:“可有压到你!”

宋卿月看着他近近的脸,毫不在意道:“崔康时,怕是你不想走,故意摔倒耍赖吧?”

二人离得太近,她的气息直扑脸上,将崔康时神智拂晕。

定定看着这张熟悉到灵魂里的脸,他心跳霎时加快,倏地,他伸手:“来人,将我扶起!”

院中监护的护卫们立时冲来,将崔康时抱上毂车。

刘喜翠也赶忙上来,将她扶起,怨道:“往后让旁人扶主君吧,万莫将肚子的小主君压没了!”

崔康时涨红了耳根,不悦地睨了刘喜翠一眼,手上推动毂车,置气道:“今日就这样,不走了!”

宋卿月正拍着沾到裙子上的土,见他要溜,一把就把住了毂车,冷哼:“想溜,由不得你!”

绕到崔康时面前,她蹲下身子,拍了拍他袍子上的土。

又从袖中掏出拿帕子给他擦着额角的汗,温声劝道:“让钟离把着你,我看着你!”

她目光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又道:“虽然来日方长,但路却要一天天走方能走长的!”

崔康时垂眸看着她,眼神变得温顺。

她说来日方长……

“哟,还真是郎情妾意!”

冷不丁,青莲居的垂花门处响起了酸讽声。

熟悉这声音,宋卿月站起身回首,便见沈安筠的步辇出现在门口。

沈安筠玉手懒懒掀着帘子,媚眼如丝般织向她,密密叠叠。

崔康时将她肩头轻轻一拍,轻声:“你回屋里去!”

站起身,手护住小腹,宋卿月头也不回地转入屋中。

现在她孕身将近五月,若一会儿再与沈安筠打起来,她怕落不到好。

回了屋子,她尖着耳朵听,果听沈安筠向崔康时又吵又闹。

“崔康时,你这般待她,我定不依!”

“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你不依什么?”

“你只能是我沈安筠的。这么多年我什么脾性,你应该清楚!”

“你尚未过门就日日上门打闹,若再这般,改日我会向沈相退婚!”

院中沉默过后,她听沈安筠阴恻恻笑起,“敢退婚?崔康时,我咬死你!”

须臾,院中响起护卫们的惊叫声,接着便崔康时的呵斥声:“你放开我,放开我,唔!”

宋卿月忙从花窗内探出头去,看得她心头一伤……

她见沈安筠倾身于毂车前,双手抱紧崔康时的脸,狠狠啃咬着他耳朵,又移唇至他唇上。

作为曾经芝兰玉树的八尺男儿,崔康时今坐于毂车之上,被一弱女子轻薄只能左右扭头,毫无招架之力。

未待护卫们冲上来拉开二人,她已冲出屋子。

冲到沈安筠身后,她一把扯住沈安筠的头发将其大力扯开,怒骂:“泼妇,滚开!”

手中攥着沈安筠的头发,扭头看向崔康时。

她见崔康时右侧耳珠浸着血,唇瓣也被咬破,有血自唇瓣冒出,分外鲜艳,便凌厉了目光。

崔康时看她的眼神里有羞恼与委屈,还有餍足和安心。

他没看错人……

纵使身边举目无亲,身怀六甲,宋卿月依旧不改护短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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