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戏精皇帝
即墨云台委坐帝座，无半分帝仪之威，倒是满脸瑟缩。
叹气道：“沈太保、小外公，那崔相之妻确实动了胎气，若不让崔相带走，恐会一尸两命啊！”
他目光里满是怯弱。待沈明勋低头泣看沈安青尸首，眼底立时滑过一闪即逝的蔑然。
沈明勋是他外公的兄弟，使职为节度使，兼领上柱国大将军、太子太保衔。
他这小外公的官职，自然是外公沈明仕授予，不过是经他的口，当朝亲封罢了。
沈明勋仅有一子，却子媳早亡。留下的孙女沈安青，便被沈明勋宠上了天。
沈安青打小任性妄为，以玩虐手下仆奴为乐，恶名广传，博陵世家避之如蛇蝎，无人敢上门提亲。
多年前，沈安青一眼相中了崔康时，不顾崔康时已经娶妻，时时上崔府纠缠、叫骂。
沈明勋不仅不管束沈安青，倒时时向沈明仕去信以求攘助，欲促成二人姻缘。
恰好他外公对崔家有别样心思，便配合着向崔康时逼婚，落得今时这般下场，只能说是自作自受。
沈明勋搂着沈安青嚎啕：“纵他崔康时富有泼天又如何？不过一个商户，我要崔康时将那天杀的泼妇交出来，给我孙儿偿命！”
闻听，即墨云台微不可察一挑眉。
起身走到沈明勋身边，弯下腰伸手欲扶，满脸哀凄地道：“小外公，崔康时已为我永安朝的户部尚书，更为博陵王。沈相亦看重他。小外公不可轻举妄动。”
沈明勋霍地大力推开他，一把抱起沈安青尸首朝殿外大步而行，一步一咆哮：“皇帝怕崔康时，大哥怕崔康时，本官手握五十万大军还能怕得了他？”
即墨云台追撵不及摔倒在地，长伸着手干嚎:“小外公，不要啊，不要轻举妄动！”
待沈明勋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殿门外，他微微一笑伸手，惊恐的宦侍们涌上来将他搀起。
拍了一拍明黄色的帝袍站定，他冲身畔一近侍侧眸沉声：“速去告诉博陵王，就说若沈太保上门叫嚣，只管闭门不出，朕自有打算。”
那近侍脸色愣了愣，忙应声而去。
即墨云台望近近侍匆匆离开的背影，意味深长一弯唇，神清气爽地负了手，昂长出殿转去后宫。
因皇后与贵妃齐齐自缢，后宫更是乱哄哄一片。见皇帝突至，宫娥、宦侍黑压压跪了满殿。
晏冼马玉身长立于群侍中，缓了一缓神色，上前一提袍摆跪下，轻声：“旦凭陛下责罚。”
即墨云台微垂了眼睫看他……
叹了口气，他俯下身，于晏元良耳畔小声：“她二人父母死于上京乱事，孤身随朕北上诞下子嗣，无功也有苦。你就不能再忍忍，何必这么心急？”
晏元良抬起俊美绝伦的脸，楚楚仰望皇帝，哆嗦着嘴唇道：“臣不过责备她二人看管不严，未料……”
沈安青与宋卿月一死一伤的事传至后殿女眷宴席上后，引起了骚乱与轰动。
晏元良得知，趁机遣人叫走皇后与贵妃训诉，严责二人监看不严，以致给皇帝惹出大麻烦。
于这成立不久的朝廷中，于这落成不久的皇宫内……
他晏冼马是什么身份，前朝百官与后宫宫众，无人不知。
身份说是冼马，实则皇帝夜夜相伴，同榻抵足，遥遥凌驾于皇后、贵妃之上，无人不畏。
晏元良早就不忿二女，尤其不忿二女诞下皇子后，皇帝对二女关怀备至，还偶有留宿。
至于他借机向二女放了什么狠话，以致二女回去后当即自缢，只有晏元良自己清楚。
“事到如今，朕也无力回天！”即墨云台半嗔半责一睨他。
直起腰身，阖目哀悼须臾，启眸冲满殿宦侍暴喝：“都愣着做甚？将皇后、贵妃入殓，安排丧事！”
……
辰时，崔府外起了大动静，一支千人的军队将崔府围得水泄不通。
河东节度使沈明勋身着锃亮的玄色甲胄出现在队伍后面。队伍两分，给他让出道来。
他踏着厚厚的积雪，手按腰刀于军中红眼缓行，身上的玄甲黎黑，绑于额头的白布雪白，缀在背后的两撇白布条随风飞扬。
立身于崔府门口，沈明勋扬掌大力拍响厚重的朱漆大门，暴声：“崔康时，你给我出来……”
只可惜，纵使沈明勋将崔府的门拍得震天响，也不见崔府半个人影出来。
倒引得百姓纷纷聚来……
百姓们任天寒地冻，也要抄着手流着鼻涕，踮脚探头看热闹。
虽崔家以前为商户，无权豢养私兵部曲，眼下崔康时荣升为博陵王，更为永安朝廷的户部尚书。
是以，沈明勋在崔家门外叫骂半日，碍于清议，也不敢强闯硬冲。
无奈，沈明勋将沈安青的棺材抬到崔家门前摆了，又命围守崔府的兵将扛白灵幡、举引路旗，将崔府门前的长街洒满纸钱。
原本积雪如玉的长街，被人踏马践，更兼落了满街黄白纸钱，变得污浊不堪。
沈明勋更放言，崔家一日不交出崔家主母，这棺材便在崔家门前摆一日。
闹到正午时分，崔门依旧不启，倒是一顶颤巍巍的龙辇，被前呼后拥，抬入长街。
龙辇四面明黄色辇帘高挂，永安皇帝身着素白孝衣，冠蒙白纱，现身辇上。
永安皇帝初次现身定州百姓面前，引得满街百姓山呼“万岁”，抬眸偷看。
百姓早便闻听永安皇帝容颜殊绝……
今见皇帝螓首柳眉，凤眸蝤颈，竟比寻常女子还要美三分，纷纷看呆。
又闻宫中传言：皇后、贵妃昨日夜里齐齐自缢……
现皇帝竟然为皇后、贵妃身披孝服，于帝辇上默然垂泪，满面哀凄凉之色，百姓莫不心生怜爱。
转眼，帝辇落到了沈太保面前。
百姓见皇帝下得辇来，垂泪拱手，似在劝解沈太保。
哪知沈太保狞眉怒目，将皇帝训斥连连。
皇帝抬袖抹了抹泪，默了一默后，一提素袍当街向沈太保跪下。
沈明勋先是身子一震，遂勃然大怒，哆嗦着手直指即墨云台，暴声：”即墨云台，你这是唱的哪出戏？”
即墨云台仰头泣求：“朕死了皇后、贵妃，亦为伤心人！望沈太保顾念体面，将人撒走吧！”
沈明勋急眼，弯腰将即墨云台粗鲁一扯，“你给我起来，如此一跪，你置我于何地？”
即墨云台坠着身子不起，接着高声哀求：“求小外公怜爱……”
此景，看得百姓们莫不皱眉低议……
当朝皇帝跪求臣子，臣子却连斥带骂还抓扯……端的是狂悖，无法无天。
也真是有什么样的祖父，便会教出什么样的孙女。
沈安青恶名远播，博陵四地无人不知，纵使死于博陵王王妃手中，也是死得其所！
至于跪地哀求，以大局为重的俊美皇帝，愈发使人心生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