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清醒

就是这样一个贫富悬殊、冷酷无情的城市，却有着它无限的宽容和怜悯。

它比这座城市的任何人都更有悲悯之心。

矛盾吗？可笑吗？

宋清婉仰头看着天空闪烁的四颗小星，它们恰好能够看作一个“十”字。

有时候她觉得，它们就像耶稣的十字架，又像是耶稣的眼睛。

它们总是凝视着她。

只要不是下雨天，几乎每一个夜晚她都能看到它们，它们陪她度过了大学里无数个深夜。

她每次从阳台出去看到它们悬挂在楼顶的时候，心里就莫名的感到安心。

她曾经恨过这座城市，它让她看到了无限繁华，又将她打入谷底，深刻地告诉她，她只配待在肮脏的沼泽，永远无法脱身，越挣扎只会陷得就越深。

她是上了大学以后才清醒的认识到什么叫“贫富悬殊”的，最初的最初，只是因为一件很小的事。

真的很小。

巧合的是，和今天有些像，也是因为衣服。

那是大一刚开学的时候，班主任叫他们到文思楼集合拍集体照，她自然前去。

那时候的她还不像现在这样，“冰清玉洁”。

她绑着以前读书时就有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马尾辫，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条纹衬衫，下摆系着一个蝴蝶结，下身是一条深蓝色的低腰紧身牛仔裤，鞋子是高中时就在穿的玫粉色运动鞋，脚尖皮料的连接处被洗的有些许掉皮，泛出白色。

带着大一新生固有的腼腆和局促，她站在角落，班主任在前面指导着大家怎么站，她忍着无措感略显呆愣地站在那。

有两个时髦洋气靓丽青春的女生从她们班经过，好奇地看了一圈，不知看到什么，两人对视了一眼，捂嘴偷笑，嘴里说了一句什么，嬉笑着走开了。

宋清婉挺庆幸那天她刚好听到她们说的话。

她们说的是：真土。

她看了一圈班里，默不作声。

大学跟以前的读书阶段有一个最明显的不同就是——没有校服。

学生们不用被规规矩矩松垮难看的校服束缚住，可以自由的穿自己喜欢的衣服。

穿什么样的都有，有人繁复有人简单，有人新潮有人土气，有人郑重有人随便。

学生们来自五湖四海，家境各不相同，有农村有城市，有平民有中产……

高中学业本就吃紧，有的人闲时还要补课，有的人放假要帮家里务农，有的人要赚钱打工，除了家境富裕的孩子，很少人会产生“打扮自己”的想法，毕竟有校服在那，考虑这些太多此一举，没必要。

但是进入大学就需要了，一个人的外表能充分展现一个人的性格和魅力。

这是宋清婉进入大学上的第一课。

她至今仍不知道那两个女生评论“真土”的人是谁，不过这无关紧要。

她要谢谢她们，让她从中学到了一个人的外表形象有多重要，其他人会由此产生第一印象，而第一印象又会影响到其他事情，发生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所以那天结束后，她立马学起了如何穿衣打扮。

她一向是个心思敏锐行动力又强的人，很会从周围的事物中观察学习提升自我。

知道女士化妆是一种社交礼仪，所以她遇到重要的公众场合都会化妆。

知道女孩子要有酒量才不会容易吃亏，所以她试图让自己培养起酒量。

知道微笑会给人亲切感拉近距离，所以本来不爱笑的她专门去购买微笑辅助器，帮助自己笑得不那么僵硬。

桩桩件件，当她以学习的心态去看待发生的一切，心胸竟也变得宽广起来。

她不再恨这所城市，她开始真正的接纳它，就像它接纳她和她母亲那样。

是的，如果当初不是因为它复杂的包容性，她文化水平尚不足小学学历的母亲要如何在这里立足？如果不是因为它能提供这样多的工作机会，她和母亲不知道还在哪里颠沛流离，亦或是灰溜溜回到那个封建落后的偏远小镇，步她母亲的后尘。

她想到这里，心中的烦闷和委屈似乎消失殆尽。

是的，她不应该沉浸在情绪里，她要从中吸取教训。

她以前没有去了解奢侈品品牌是因为她觉得那些东西和她相差甚远，她跟它们是不会有交集的，她也不会去购买追捧它们，她对自己的身份地位定位的很清楚。

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证明她的想法是错误的。

知识总是了解的越多越好，不管是什么样的知识，只要是你不了解的，你就不能说那是没用的，因为你自己是无法预料命运会给你什么样的指引，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邂逅。

如果因为自己的无知和轻视，让自己错失机会，或者让自己受尽委屈，那才是真正让人感到遗憾和后悔的事。

她想到这里，粉唇微张，缓缓呼出一口气。

台面的凉意顺着指腹传递到她的心脏，她心中镇静，脑子异常清醒。

不再自怨自艾，她转身走下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