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疗毒
“离我远一点,谢谢。”
我厌恶地向后退了一步,就势倚在静水楼的门框上,把手臂抱在胸前,准备着将他赶出去。
宋错把折扇在自己手上拍了一下又一下,看起来依旧笑吟吟的,没有生气。他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右脚,碾死一只路过的甲虫。我皱了皱鼻子。
“若汐姑娘,上次妄海一行玩的可愉快?”他的话似乎别有深意,依旧眼都不眨地盯着我。
斯文败类,道貌岸然!被他盯得都有点发毛。
“愉快,真是愉快。 托您的福,我玩的很开心。”我微笑着回应道,“您今日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那么你可以走了。”
“唷,客人来了赶人家走,这是你们静水的待客方式吗?那可不太友善啊。”他一副谦谦君子的嘴脸,我别过头不去看他。上次他间接造成澜姑姑的伤,我是不会原谅他的。
“这样,”我将剑抽出来,“你让我割一刀,还了上次你欠澜姑姑的债,我就请你进去咯。”
宋错依旧笑眯眯的,然而下一秒他直接夺过我的剑,把我反手摁在地上。面纱染上了尘土,手肘的关节似乎也被他拧脱臼了,痛得我低呼一声。
他的脸色变得铁青,把我的剑往旁边随便一甩:“小姑娘,我念你年纪小,好言好语和你说,你还得寸进尺了。别惹我,你会死得很难看的。”
我强忍着钻心的疼痛,把痛得几乎停滞的呼吸调回来,笑出声道:“你就这样对待主人?这就是你的为客之道吗?”
他听我用他的逻辑反呛他,没法说什么,把我的手松开了。我的手脱臼了,只好靠自己硬拍回去。就这点,我就有足够的资本要求无洭请我吃好吃的了。他把方才丢开的剑捡起来,还给我。
“有意思。”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活泼傲娇的猫咪固然可爱,可还是熟睡的猫咪最讨人欢心。”
他把长袖一拂,卷起一地沙尘。我被迫伸手挡住自己的脸,等烟尘散后,宋错早已不知去向。
我揉揉酸痛的手臂,把剑插回剑鞘。就在我转身准备回去时,有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请等等,若汐姑娘!”
请在我的头上画一个爆筋的符号,谢谢。我现在就以这么一个爆筋着微笑的表情面对那位“不速之客”。
当我看清来人是谁,也就褪去了恼怒的神色:“丁大人?您为何来这里了?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丁九大抵是看到我方才的表情,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若汐姑娘刚才是在生气吗?若是会打扰到你,那在下先告辞了。”
“哦没有。刚才来了个说一些油腻话的衣冠禽兽罢了。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不……在下是来找你们的掌门的,就是澜先生。不知她在何处?”丁九说到“澜先生”时,眼中放出一种很奇异的光芒。
“澜姑姑眼下应当是在东宫,不能迎接你,抱歉,丁大人。”我中规中矩地回答。
“这样啊……”丁九脸上转瞬即逝地闪过一层阴翳,而后又变得高兴起来,“不知如何才能见到她呢?”
“丁大人是有话要同澜姑姑讲吗?我可以帮你把话带到!”我自告奋勇,承下传话筒的重任。丁九笑了:“好。谢谢若汐姑娘。”
丁九走后,我把他的样貌、声音、形态在脑中又复盘一遍。复盘完后,一个奇怪的思绪出现在脑中。
丁九的眉眼,似乎很像一个人。
我晃了晃脑袋,把杂乱的思绪统统甩掉,踏进静水楼。
是夜。
安顿完病人们,我疲惫地摘下面纱。有漪终于又来信了,我坐到一边,举起蜡烛。
“你们那里如何了?我们试过许多的药方,可只能减轻患者的痛苦,无法治疗。不过你们送来的物资确实有效,在一定程度上延缓了传播速度。我已派剩余的七个同门分发面纱下去,并请当地织娘学习防护服的制法,想来不久就能控制住。”
我第二天起早给她回了信。信中交代梁州的情况以及静水现状云云。防疫的初步胜利成了这几天第三令我高兴的事情。第二是方舱医院已经建成,起名“沂源医馆”,不多时梁州患者就可以入沂源医馆治疗,而我们静水弟子人手一套防护服,可以有效控制人员感染。
第一?第一当然是澜姑姑要回静水了。
吃过无洭给的药后,澜先生的气色果然逐渐在好起来;无洭又叮嘱她这几个月要回来一趟,否则不知她又该何时回来了。我私下问过无洭,澜先生为何定时要回来,无洭的回答很简单:
“疗毒。”
至于这毒是从哪里来的,无洭说不上个所以然,只知是近五六年中的毒。
前任静水掌门沐掌门就是毒发身亡的。据与澜先生同届的师姨所讲,沐掌门四十年前与平国最大的邪教——清风圣教交手,与圣夫子的手下打斗时中了他的毒,本来清秀的容颜被毁,且每个朔望夜都会忍受噬骨啮肤的痛苦。因此,沐掌门无论到哪里都戴着黑色的帏帽,掩盖住自己的面容;朔望夜时都紧闭微澜居的房门,有弟子经过时,会听见沐掌门唇齿间漏出的一丝呻吟。
可沐掌门的声音永远温和慈祥,几乎不发怒。师姨们谈到这里转而夸赞起澜先生,说“阿澜在这方面与沐掌门真的很像,但相比之下阿澜的声音听起来更有主见”。
澜先生是在夜里回来的。当天我们搬走了一部分病人,把他们安顿在沂源医馆,留了几十个师姐在那里留守,此刻已经在止水居睡下。无洭累了一天,早就和周公喝茶去了;息渺窝在无洭身边,乖巧得像只小猫,雪白的头发散在地板上,被柔软的月光抚摸着。沁狼人(我替她起的代号)也睡得很香,看样子不像装的。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然暴露,仍在那里做着痴心妄想的梦。
我也困得不行,隐约间听得止水居外似有声响。恐是有人半夜求救,我迷迷糊糊爬起来,揉着眼睛往外看。
一个抱着一袭中衣,提着灯笼的身影轻轻闪过,这个身影我再熟悉不过,我的瞌睡顿时醒了大半。门外的那个身影没看见我,见其他人都安静的睡着,稍停了会儿就朝着蕴生池的方向慢慢走过去。
我踮着脚尖,尽量不踩着其他的师姐。阿蕰向旁边一翻身,险些压住我的脚。她把被子蹬掉了,我只好帮她把被子掖好。她迷迷糊糊地抓住我的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
“澜姑姑……你回来啦……”
年纪比我大,自理能力还不如我。我一边吐槽,一边把她的手塞回被窝,走到门口,提起灯笼,循着远处的一点微光跟去。走到蕴生池,澜姑姑把灯笼放在一边,卸下自己的发簪,把它放在灯笼的旁边。一头秀发松松地搭在她的肩膀旁,使她看起来更加温婉。
蕴生池很像温泉,或者说就是温泉。池边草木葳蕤,一片静谧景象。我没有贸然走过去,因为她将自己的披帛搭在旁边石头上时,我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了。她将长袍脱去,又解下里面那件裙子……我转过头去不看,尽管我也是女的。
等我把头转过来时,她已经换好衣服,从木盒中取出一颗丸药,慢慢走入水中,行过之处荡漾开平和的水花。我挑最角落的地方,扒在石头上偷看。
不要说我偷窥狂,我只是想看看澜姑姑是如何“疗毒”的。
我可是个纯洁的人。嗯。
不要想多。澜姑姑可是穿着衣服下水的!
她背对着我坐在蕴生池中央,服下丸药,而后呼吸吐纳,运功调息。泛蓝的微光集聚在她的身边,如冰蝶飞舞,雪莲泣露,周围都被这层微光晕染的如梦似幻。我抬起手腕看了时间,是凌晨十二点十八分,月华最盛之时。渐渐地,她的背部出现一团黑气,一开始若隐若现,后来愈发清晰,大抵这就是从澜先生体内被逼出来的“毒”了。澜先生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仿佛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那团黑气越来越大,与其说它是一团气体,倒不如形容它如一块黑石,重重地压在澜先生背上。我一下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黑气在澜姑姑上空徘徊,体积在慢慢缩小。我听见澜先生发出极小的一声呻吟。她将左手手心朝上放在自己的腹部,另一只则以剑指平举至胸前,隔一段时间运功,直到十多分钟后,那团黑气才逐渐变淡。
澜先生又在水中待了一会儿,才又脱下中衣,像往常一样沐浴。温泉水滑洗凝脂,白居易诚不欺我。我不再看下去,掉头就走了。不知道是我的潜伏技术提高了,还是澜先生专注疗毒警惕性下降,这次居然没有被发现。
我回去倒头就睡,一直睡到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无洭等人都走了,很默契的没有叫我。
太过分了。原来都知道我半夜出去了。
都在假睡,哼。
下次给她少买一个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