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不孤之孤
常安三年。
距离平定陆风邪叛乱已有二年余,聂瑾没有再收到有关于陆风邪的任何消息。
“不知他现下如何,是退隐江湖,还是已经……”
这日她和一个静水弟子刚为一户人家的樵夫诊过病,正在回静水的路上。到达静水楼门口时,忽的看见一团小小的碎布扔在石阶上。
“这谁啊,把破布丢在咱们门口了?”那弟子颇气恼地埋怨着。
“无妨。挪开便是了。”
聂瑾将药箱递给弟子,打算将碎布放到一旁;然而就在手碰到碎布的一瞬间,聂瑾愣住了。
这不是碎布,而是襁褓!这团乱七八糟的布居然裹着一个孩子。
聂瑾赶忙将孩子轻轻抱起,第一时间检查孩子的情况。这个孩子看起来快不行了,十分瘦弱,也没有啼哭,一张小脸苍白如纸。
“这是哪家的孩子?什么时候送来的?”聂瑾一边检查孩子的情况,一边询问闻风赶来的弟子。弟子一脸困惑,表示不知道门口何时多了个孩子;而且,这孩子估计是被遗弃了,若被遗弃的话肯定身上有病,或者养不起,不如……
弟子话还没说完,被聂瑾无声地瞪了一眼,吓得赶紧闭了嘴,把自己即将汹涌而出的不好的话统统咽了下去。
“孩子情况很不好。”聂瑾抱着孩子就往里去,“我刚刚粗略判断,感觉她有顽疾,想是难治,她父母才将她丢弃在这里,大抵是希望我们能救救她。既然这孩子与我们有缘,不如就把她留在这儿吧。”
聂瑾此后将那弃婴置在自己的冷泉阁,给她起名叫阿蕰,像亲生母亲那样照顾阿蕰的一切。可以说,阿蕰是聂瑾亲手带大的。
因为这孩子没有断奶,聂瑾不得不常常跑出去请奶妈给孩子喂奶。所有碰见的奶妈,都会朝她的胸口看一眼,然后意味深长的说:“你这娘怎么当的?身子这么虚,连奶都没有。你还静水的大弟子呢,赶紧调理调理自己的身子最要紧!还是亲娘的奶好!”
聂瑾只好尴尬一笑,然后解释这孩子是怎么来的,常惹得对方长吁短叹,夸她们静水菩萨心肠。要是她们这些小户人家,早就狠下心把孩子丢出去自生自灭了。估计呀,丢孩子的人家也差不离是这么个情况——养不活呀……
有漪当时还只四岁,也住在冷泉阁,见突然多了个小孩,还以为是聂瑾生的,缠着她问这个多出来的小孩是不是她的妹妹。
聂瑾笑着点点她的脑袋:“傻孩子。这个孩子不是阿娘生的。阿娘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呢。”
小有漪嘟着小嘴,一脸不高兴:“阿娘,我不是你的孩子嘛?虽然我不是阿娘的亲女儿,可是有漪会很乖的。”
“是是是。虽然你不是阿娘生的,但阿娘爱你就像爱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聂瑾宠溺地笑着,把小有漪抱到自己的膝盖上,“有漪最听话了,从来不让阿娘担心,对不对?”
“有漪最乖了!有漪要好好照顾妹妹!”说罢小有漪就摇摇晃晃地出去,据说要给自己的“妹妹”拿自己心爱的九连环玩,让聂瑾笑着叫回了。
“傻有漪。小妹妹还不会玩这个呢。等她大一些,就陪你玩,好不好?”
两年后陆风邪与聂瑾成亲,聂瑾在新婚夜的第二天就告诉有漪“艾珵”就是陆风邪。有漪年仅六岁却聪慧过人,知道这是阿娘信任自己的表现,对此守口如瓶。
阿蕰长到两岁,越发活泼可爱。听有漪叫聂瑾“阿娘”,也依葫芦画瓢,天天跟在聂瑾屁股后头“阿娘”“阿娘”的叫。她体内的顽疾因为聂瑾对她的悉心照料,病发风险降得很低,几乎没有了。
又两年后,聂瑾怀了身孕,在与方寿的恶战中为了保护阿蕰而流产。失去孩子后,聂瑾因为身体虚弱一直起不来床,阿蕰的自责也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她把自己锁在阁楼里,连着两三天没吃东西,最后还是有漪端着一碗粥从窗户爬进来,劝解她许久,她的精神才活过来。
她一直记得有漪劝解她时说过的话。
“阿娘亲手把你抚养长大,不会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憔悴的样子的。这会令阿娘多么伤心啊。”
“这件事情无论怪谁也不应该怪你。你已经很勇敢了,要怪就得怪那个踹了阿娘肚子的贼人,或者说干脆怪我吧,是我作为姐姐没有保护好你。”
“阿娘很爱你。阿娘的孩子没有了,那你就做她的孩子。你越上进,阿娘越开心,身体才会变得好起来。”
过了几天,阿蕰去看望聂瑾。聂瑾的意识恢复过来,得知孩子没了,差点又晕过去。阿蕰年纪尚小,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在聂瑾双眼一翻即将晕过去时,一边哭着,一边用那双稚嫩的小手一把拍住她的脸使她清醒,然后把自己的小脸贴上去。
“阿娘不哭,不哭不哭不哭。”
她还不清楚“阿娘”的概念,但她记得——
阿娘,就是把自己养大的人,就是在自己有危险时奋不顾身去救自己的人。
聂瑾的嘴唇颤抖着,眼泪一颗又一颗地滑落,打湿了枕头。她虚弱得很,将自己的左手颤颤巍巍附在阿蕰头上已经耗费了她许多力气。手指拨弄着阿蕰柔软的头发,眼看着哭成泪人的有漪,聂瑾感觉自己还有足够的勇气活下去。
尽管后来阿蕰和聂瑾的见面次数越来越少,尽管之后她要改口叫聂瑾“澜姑姑”,可聂瑾对她的关心丝毫没有少。闲暇时间,聂瑾常与阿蕰写信,问她最近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好好操练,和其他师姐相处怎么样……
阿蕰曾经问过有漪:“澜姑姑要照顾那么多国家大事,还要把精力分配在我们静水这么多人身上,澜姑姑会不会累啊?”
有漪被这个问题绊住将近三分钟,才默默说了一句。
“阿娘就是每天这样超负荷的运作着啊。”
“可是澜姑姑她会累的。”
“是啊。也许她早就累了……”
这段对话也一直在阿蕰的脑中挥之不去。这或许成了她最大的愿望:帮澜姑姑分去一点负担。
也许是看到她深夜伏案的影子,也许是听见她断断续续的咳嗽,也许是想到她不面见人时若有若无的微蹙。
“这些事情,阿蕰一直记到现在,还会记到明年,后年……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