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夜谈
伟宁洗澡出来已是夜里十点了。乡下没什么娱乐活动,人们又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以现在这个点,都已经入睡了。铁家四下静悄悄地,今夜无星无月显得夜色特别漆黑,唯有路过天井,能够看到一点点的微弱之光。
他打开手电筒照路,向阁楼走去。木履踩在木梯,踩出一阵作响。刚上楼梯,便见堂哥坐在他自己房门门槛上抽烟。没有光线,只有星星点点的亮点,还吓了他一跳。他照了照远外,铁家祖用手挡光,伟宁马上移开光源。
“祖哥睡不着吗?”伟宁上前几步。
铁家祖狠吸几句,灭了烟头,“你也没睡。”
伟宁刚从浴室出来,就光着上身,这一路过来就遭了不少蚊子追踪。“进屋聊聊。”
他们那屋虚掩着,一推开门,一大片光便扑面而来。
铁家祖啧啧两声,“还真够亮的,”不像他那屋,灯泡瓦数太低,照个路都费劲,别指望找针了。“我挺期待明天安装我那屋。”
家定也没睡,正趴在地铺上看书。他本来就只穿了短裤,又光着上身,见铁家祖进来,下意识址了扯薄薄的单子盖一下身子。
铁家祖倒没觉得什么,农村老一辈男子都是光膀子,睡觉只一条大裤衩。但年轻人就收敛了许多,在外会很在意。
铁家祖也不是头次进他们屋,上次光线暗没细看。这次白炽灯令房间亮堂堂的。“你们就一直睡地板呀!”
“挺好的啊!”地方大,爱怎么滚就怎么滚。
三人围坐一块。家定还试图找裤子,铁家祖说,就坐坐一会就回去了。这才让家定放弃挣扎。
铁家祖说,“伟宁你读书多,你给我说说。农村有发展前途吗?”
伟宁盯着他,“哥,你这是想逃离农村呀。”一脸的戏血。
铁家祖忙打断他,“正事。”
伟宁马上正色,“肯定大有前途。现在农村富余人口往城市去,这是国家为了发展城市,又可以更多的安排农村劳动力。当然城市机会多,这是农村比不了的。”
“但是城市人,他们吃什么,柴米油盐很多都是农民伯伯提供的。如果都往城里跑,地里就荒废了。在家里发展一下农产品,比你两眼一抹黑去城里瞎转悠好。”
铁家祖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我们家腐竹生意能做。”
伟宁点头,“肯定能做。本来有卢鹏这条人脉,可以省不少力。但我们家不是有车了嘛。以后作坊扩大,自己跑销售,还怕没前途。”
被伟宁这么一说,铁家祖心里安定了一些,一激动往他胸口捶了一拳,“啧,你这肌肉够结实的。”嗯,手感还挺嫩的。
伟宁被人袭胸还蒙一蒙,“我可是练过的。”
铁家祖不信,“真的假的!”
伟宁突然就上手一个擒拿手,将铁家祖反压在身下。
铁家祖又气又好笑,“行,我信!”
伟宁放开他,“阿祖哥你也太弱了,你说你当过兵,都没人信。”
铁家祖尴尬一笑,“回来几年,人懒惰了。”
伟宁则继续问,“晚饭时听说,你是有机会去开车,后来是怎么回事。我不好奇,只是了解了解。”
铁家祖看了看两人,家定虽然也呆在家,但铁家祖退伍那会,他才念初中什么也不知道。
铁家祖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好隐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他便简单的说了说,“我跟田哲浩是同一年进的部队,也在同一个连队。分连队时,我去了运输队,他因为表现不错去了坦克部队。但三年义务兵一到,我就退伍了。”
“但是退伍回来,遇见过同期的同乡,也在坦克部队,他说田哲浩表现不错,有可能会在部队留下来。”
“但没想到,我们是一起退的伍。在县里等待分配时,才知道他是提前退伍,他分配资格是没有的。但最后是我被刷下来了。”
伟宁一听这其中就有内幕。他问,“他现在在哪工作?”
铁家祖说,“县政府。”
伟宁说,“好家伙,有大靠山呀。”
铁家祖摇摇头,“不清楚,我们家也没人脉打听不到这方面的消消息。但我听说,他在部队犯的事挺不小的。当初我第一时间递了分配表,也仅有我一人专业对口。最后却说,名额没了。”想到这几年的委屈,他忍不住抽了抽鼻子。从希望到失望到绝望,在那几个月里都经历了一遍。
伟宁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我们往好的地方想,你没去县政府工作,但有妻有儿,能陪伴父母。有时候个人成就和价值,不单体现在给你的生活上有多么光荣和骄傲,而是体现在有你在的时候家是平安顺遂。我们年轻,但我们有冲劲,此路不通,走另一条。条条大路通罗马。你认为的高度,或许有一天你也能达到,或者比之更甚。”
铁家祖细细品味,他只能从中听懂些许。但他的话,让他沉默的血液重新有了力量,迷茫的前路也豁然开朗。
铁家祖起身拍拍他的肩头,“我开心许多,还是得多读书。”然后走出他们的房间。
家定看看伟宁,“你回老家只是玩吗?”盯着他的眼睛。
伟宁忙用衣服捂住身子,“大男人干嘛老往我身上看。”
家定一噎,“谁看你,再说大家都是男人,怕什么。”
“给你看光,我就不干净了,我只我老婆看。”
家定气乐了,倒头就扯被子睡。
伟宁嘿嘿一笑,“逗你的。”
天色微微泛白,伟宁就被老爷子在楼梯口叫醒。伟宁看了下手表,才六点。他赶紧应了声,伸手推推旁边的家定。
“爷,你这也太早了。”他白衬衣的扣子还没扣完,胸口还露一大片。爷爷在那三连叫。
老爷子瞪他,“那还不早点睡。”又催促他,“快洗把脸去,那卢老板来了。”
伟宁啊了一声,“他可够积极的。”他到天井处,便见卢鹏在下厅小桌处吃着早餐。他打了个招呼就去洗漱。
铁家众人都陆陆继继的吃早餐,知道卢鹏今天来,还把昨天用豆渣做的豆饼端来,也不介绍任由他吃。
伟宁也在吃,但他吃奶奶蒸的发糕。“鹏哥,你这是直接来村了。”
卢鹏好像比上次更黑,一笑白牙齿就显现,“对,昨晚在寿安县,一早就过来了。”
伟宁啧啧啧两声,“你也太拼了,还是得多休息。鹏哥,你有四十几了。”
卢鹏嘴里的豆浆差点喷到他,“我有那么老吗?我才三十六。”
伟宁忙笑说,“嗯,看出来了。吃饱了?”指了指刚才几样用豆渣做的豆饼,“好不好吃?”
卢鹏还是挺给脸的,“不错,脆香脆香,有股豆香,很清新。”
伟宁忙问,“你说,有没有市场。”
卢鹏觉察到了,“你要卖这个?这个食品厂没有吗?”
伟宁便把做腐竹剩下的豆渣怎么做逗饼,说了一下,“你都认为好吃,可以尝试一下。”
卢鹏收了六百多斤的腐竹,将货车是装得满满当当。看他这次急不可待的上门,销路应该不错。这回依旧维持八块二,赚了五千多块。走时带了两箱豆饼,只送了三个品种。
腐竹虽然看着挺挣钱,但细算下来,光豆子的成本就花了差不多一半。豆子进价贵,这一二年维持在二块八到三块,如果收集上乡亲的豆子,价格去到三块二至三块五。人工方面,柴火是个不定数。山上树木也不是你家的,任你砍伐。
伟宁不操心这事。马上他要整改抽水系统。他去市区这两天,家里人不仅砌水井,挖了水路,还砌了两个压水井。
这一早上就一直忙碌。铁家祖负责铺水管,两处用水铺了两条。但伟宁建议他多铺一条,以防下回用到,还得重新挖。
伟宁也很快,电机各自装好,又更换了家里总闸,免得电压承受不了。
铁家祖这边直接下井,疏通泉眼,一股泉水汹涌的流出。大约需要两天才蓄满,暂时看不出抽水的效果。
下午伟宁继续铺电线,换下家里老旧的电线,卧室、厨房、饭厅,都装上白炽灯管,其它地方也换上瓦数大的灯泡。
作坊这边也如法炮制。他不经常来作坊帮忙,这次见到另添了个大托盘。难怪产量上去了。因为堂嫂有了身孕,大伯娘和二伯娘轮流做饭,今天家定一天都在作坊帮忙。
晚饭刚吃了几口,田哲辉小跑着过来。“伟宁,有电话,叫鹏哥的。”
伟宁放下碗筷对众人说,“不会是豆饼有消息了?”
老爷子让他快去听听。
伟宁和哲辉一前一后走出铁家,于奶奶忙喊,“带上手电筒,回来路黑。”但两人步子快,转眼就消失在屋门。其实天色还早,只是于奶奶担心罢了。
“伟宁,我可以说没?”哲辉一脸郁闷的问他。
伟宁不解,“什么?”
哲辉气结,“抽奖呀。”他都憋了一个晚上了。这么大这么劲爆的秘密,竟然捂着,会出疱疹的。
“你觉得合适吗?”
哲辉没明白,“什么?”
伟宁说,“昨晚方家...”
哲辉马上明白。方家刚没了个儿子,这边铁家抽中大奖,挺讽刺的。哲辉扁扁嘴,“可是我憋不住。”
伟宁忙笑着说,“来跟我分享分享。”
哲辉真想喷他一脸口水,这秘密就是关于他的,还跟他分享,当他傻子呢。
伟宁则想到什么问,“你和哲浩熟吗?”
哲辉说,“没出五服的堂兄弟。不过他们家和我们家很少来往。”
伟宁搂着他肩头,“你应该知道他在县政府开车,他家在县政府里有人?”
哲辉想了想,“他家没人在县政府关系,但县武装部有,好像他爸的老战友是..……,”他一时想不起了,“总之有点关系。我二哥退伍时,我爸也打算走一走这关系,人家鸟都鸟我们。”
“那肯定,人情用一次就完了。干嘛不用在自己人身上。”
哲辉马上认同,“对,我也这么认为。”
伟宁远远的见小卖部外亮起一盏灯,不少人坐着看电视,电视是黑白的,画质还算清楚。主持人字正腔圆开始今日的新闻联播。
伟宁进了小卖部等电话,哲辉又赶紧去吃他的饭。
果然一会儿,电话打过来。伟宁接起,那边确实是卢鹏打来的。
“伟宁,我跟你说,”他也不叫他小兄弟,和铁家人一样叫唤。“我在半道上就请了几个朋友试了,都觉得好吃。说真挺香脆的,完了也不觉得干。”
伟宁说,“那你想订多少?”
卢鹏在那头思忖了一下,“要大批量出货,你就得包装,延长保质期。你们家能做多少?”
伟宁给不出数量,“我觉得量产的话,光靠一个一个手工生产,达不到那个量。”本来就是用腐竹剩下的豆渣做的,不能本末倒置。
卢鹏也想了想,才刚做,就要求别人量产,那不是难为人嘛。“这样,你们能做多少做多少,我过几天来取。”
伟宁觉得可以,便挂了电话。走出两步又走回来,他拨了号码出去,但一直没人接。
哲辉见他打完电话,走过来,“我请你吃饭。”他记得在市区吃了两餐都是家定的弟弟伟宁请客。
伟宁摆摆手,“家里吃着呢。”
哲辉也不勉强,在他耳边低语,“晚上水库游水。”
伟宁回头见上回那个中年婶子正盯着他们这边,“家里人不管吗?”
哲辉说,“偷摸着去。”
伟宁没想着去,天太黑了。
哲辉说,“晚上有惊喜。”
伟宁回到家说了一下情况。大家都沉思不语。其实做豆饼利润低,但可以废物利用,又是一笔收入。只是谁去做,家里做吃食,男人在这方面手艺差了些。所以王石秋和杨瑛只能你看我,我看你。
“能不能砌个烤炉,一次可做十几二十个。”伟宁想了想说,“我之前在广市读书,去一处农庄玩,我见过。是用来烤鸭子的。原理跟烤面包一样。”
老爷子则皱眉,这越弄越复杂摊子越来越大。每天都在花钱。
众人散席,伟宁拉住家定,“哲辉说水库有惊喜。”
家定侧头看了眼她妈,“从侧门走,”声音压得极低。
伟宁刚想上阁楼去取衣服,家定拉住他,“不用换衣服。”
伟宁则不理他,今天他可是干了一天的活,游泳顺便洗澡,不换衣服,玩呢!他匆匆取了两套衣服下来,悄悄开了侧门又拢上。二人走出许远,才打开电筒。
一路上都是虫鸣鸟叫,走的还是上次那条小路。夜路相当安静,风也很轻。两人前后脚走着,在不远处有手电筒晃了几下。两人走近,那人喊了一声,“是我。”哲辉的声音。
家定凑到跟前,“就咱们三人?”
哲辉说,“他们胆小,不来了。”
伟宁忙说,“你们经常来,还怕?”
哲辉也说,“本来没什么,但方家不是刚刚那样子吗。他是冤死的,怕夜里出来撞上。”
伟宁觉得荒缪,这世上那有什么鬼。都是以讹传讹。心里有鬼才见什么都不干净。
三人借着手电筒的光,从山路下到水库边。今晚刚刚冒头的上弦月,孤单的挂在天上,那么远那么渺小。淡淡的月光投射在水面上,反衬着一片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