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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6章 局促

“没有,“

压下心中的感慨后,萧玉书才道,“我们方才在酒楼见你行迹匆忙,刚开始只是有些怀疑,这才跟着来了,不是有意打扰。”

“我们来时避开了旁人,没有人注意到,你放心吧。”

这话一出,令狐寻忐忑的心这才稍稍安了点,可也仅仅是安了一点。

看着面前两个风华绝代、未来无限的俊美青年,令狐寻这个按理说应该是两人名义上的长辈站在他们面前,竟是坐也不敢坐、话也不敢多说。

在萧玉书跟时望轩的面前,令狐寻总有种强烈的无处遁形的罪恶感,

眼前这两个人是修士眼中对付令狐一族的功臣,是百姓心中拯救他们脱离水火的英雄,是无数人赞美的年少英才,

而他令狐寻因为自己的姓、自己的血脉出生还有家族以前的罪孽,注定要成个一辈子不敢出现在世人面前的过街老鼠,

这种不堪的感觉明明在几天的消化中渐渐变得让令狐寻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可前提是,

他这样不堪的污泥,不能再被耀眼干净的光照到,

会刺眼,会自卑,会无地自容。

令狐寻知道或许以挽酝的为人,他座下的弟子,萧玉书跟时望轩这两人定不会同其他人那般愤世嫉俗、紧咬不放,更不会落井下石、千里迢迢赶来奚落。

饶是如此,他还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儿。

一个背负骂名的罪人在面对除暴安良的英雄时总会局促不安,甚至连话都说不利索。

“你、你们......”

紧张之余,令狐寻想让两人要不进来坐坐,可随即他又忽然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简陋小屋只有三把破凳子,桌子上的有缺口的茶杯根本待不了客,因此只好原地站着、尴尬着说不出任何像样的话来。

令狐寻的局促,萧玉书全看在眼里,

既然对方紧张的说不出来话,那正好,他的话多,脸皮又厚。

因此,萧玉书微笑着,拉着时望轩的手对令狐寻诚恳问道:“师叔,我们能进来坐坐吗?”

萧玉书说话时,眼神无比澄澈,语气也坦然从容,明朗的样子让最近听惯了世人对自己唾骂的令狐寻有些不适应,

他低声道:“可以,可以,进来坐坐吧。”

萧玉书跟时望轩也没有含糊,随便扯了凳子就坐下了,只不过这凳子腿儿似乎有些长短不一,所以坐的不稳,偶尔会有些摇晃。

令狐寻尴尬道:“这凳子有点不好,是我们自己做的,跟外面的有点差......”

萧玉书看出来了,并不是觉得对方的凳子做的不好,而是这凳子真像极了很早很早之前他第一次用折云峰上的竹子给时望轩做的桌椅。

那时他也是手艺生疏只有大致理论没有实践过的人,算是个新手,

而同为新手的令狐寻自然也是如此,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没有什么好尴尬挠头的。

萧玉书没当一回事儿一般,坐在这个摇晃的凳子玩似的前后摇了摇,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后,他笑道:“比我做的好多了,我第一次做凳子的时候,手艺差太多了,每次都坐不了几回就塌了。”

“嗯,桌子也不结实。”时望轩不轻不重的接话道。

令狐寻没料到两人会这般说,只好顺着话浅笑道:“你们还自己做桌椅?我以为挽酝都会给你们准备好。”

时望轩风轻云淡道:“你想多了,他都没有管我。”

萧玉书缓笑着解释道:“我还以为你知道呢,以前时望轩刚来的时候......他在折云峰上的日子不好,什么东西都是自己来做,而到后来也是才搬到峰顶,住了一处小小的院子。”

“院子里除了一张床外,其他什么都没有,就算有也是早早被损坏用不了的。”

令狐寻听完,这才抬眼诧异道:“我以前并不知道挽酝何时收了个二弟子,等知道的时候,他已经那般厉害了。”

“挽酝他......”这位长辈琢磨着,思考了一小会儿,似乎也想明白了点什么,自顾自的点头低喃道:“那倒也是......情理之中啊。”

“只是稚子总是无辜,不该被迁怒的。”令狐寻低叹道。

挽酝过去确实对时望轩是千百万个不待见,当然了,现在也没待见多少,

不过无所谓,

时望轩也从来没怎么在意过这个摆设师尊的眼光,因此他只道:“都过去了。”

这个曾经遭受过无数苦楚的青年,带着一路走来的满身伤疤,坐在旁人面前,腰板直挺,神情淡然的将过去的一切黑暗用简单至极的一句“都过去了”来揭过。

是啊,

都过去了,

再痛,再苦,再有什么委屈,

都过去了,

也不在乎了。

所以萧玉书的对时望轩的愧疚也不再是盲目的铺天盖地,而是尽数转变为渐生渐长的爱,

如果想弥补一个人,不要总是愧疚,把那些感事伤怀的负面情绪变为朝气蓬发、延绵不断的爱才是正解。

萧玉书也笑道:“对啊,过去无论有什么,都已经过去了,我们如今在折云峰上的日子过的很好。”

令狐寻点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挽酝其实也就是性子冷,心里又不服气的多,脾气差点,但人还是......”

“还是......”

你总结的还挺到位,

怎么到夸的时候就夸不出来了呢?

萧玉书无奈笑笑,可能老父亲年轻的时候确实威风,所以叫人敬而远之。

“前两日,府主和那些老师们到玄天宗上造访去了。”萧玉书又道。

闻言,令狐寻先是一怔,随后便是疑惑:“他们又出来了?奇怪,不是说不能随便出来吗?”

萧玉书随口道:“谁知道呢,府主他们不是一直这样,想出来就出来了,堂堂府主还能被死的规矩束缚了不成?”

似乎是想起薛臻白几人的不着调,也想起了几人年少时的那些鸡飞狗跳,令狐寻也不自觉的露了笑,道:“也是,薛臻白这个家伙,过的可比前几任的府主滋润多了,一点也不守规矩,无拘无束的。”

总算是将凝固的气氛缓和了些,萧玉书说的话便更多了,他道:“再往后,等薛肆当上了府主,只怕是要比薛臻白更不守规矩了。”

令狐寻对薛臻白身边那个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青年有点印象,不过他摇摇头,道:“等那小子当府主,那恐怕就要很久很久了,薛臻白还在呢。”

“是啊,人都在,”萧玉书感慨了一句,随后接着道:“那天我们在折云峰上,长老们,弟子们,老师们,坐在两个桌子上和和气气吃了顿饭,有说有笑的,很热闹。”

令狐寻听着,眸光微动,似乎是借着萧玉书的话回想到了什么,他忽然问道:“谁请的客?”

萧玉书伸手勾住时望轩的脖子,笑道:“我跟时望轩啊,也就我们两个做的饭能让人吃了。”

“嗯,我想到了,”令狐寻露了笑,道,“权儿以前也曾在我面前提过一嘴,说你们两个在学府里会弄许多新鲜吃食,真厉害。”

萧玉书微微惊讶道:“哎?令狐权居然会跟你说这些?我还以为那大爷只管蹭吃不管给钱呢。”

令狐寻低笑了几声,道:“怎么会?从学府回来后,他私下里经常有事无事提上你们一嘴,左不过就是那些在学府里打打闹闹的事情。”

萧玉书道:“我还以为他膈应我们、恨不得赶紧出了学府然后此生再也不见,毕竟他以前整天嚷嚷着我抢了他的‘折云峰首徒之位’,非要跟我一较高下。”

令狐寻摇摇头,道:“学府出来之后的日子里,有一回晚上,我问权儿还想不想再跟你一较高下。”

萧玉书对这个话题还是比较感兴趣的,好奇道:“他怎么说的?”

令狐寻随即用一种含笑的目光看着萧玉书跟时望轩,然后道:“他说他不跟断袖一般见识。”

这话乍一听好像没毛病,但细细揣究就听出来问题了。

萧玉书稀奇道:“啊?他是怎么知道的?他不是一直不知道吗?明明时望轩都没有看出来......”

话音刚落,来自时望轩的幽幽眼神就精准落到了萧玉书身上。

而令狐寻也将当时两人的对话重复了一遍,娓娓道:“权儿说,他之前在同你一桌的时候,曾见过几回你偷偷用笔尖画时望轩的小人画,画的很丑。”

“而后来,等你换了个身份又回去学府的时候,你画小人画就不那么偷偷摸摸了,明目张胆的,权儿想认不出来都难。”

“啊?”萧玉书不由得惊道,“原来我这么早就露馅了,那他为什么不揭发我?我们那时候的关系烂到了极点,照那种情形,他要是揭穿我的话我肯定会颜面扫地,被人笑话。”

令狐寻却含笑道:“对啊,所以权儿没有说,他只觉得你脑子有点问题。”

反应过来的萧玉书在惊愕片刻后也突然笑了出来,明白道:“原来是这样啊,他人还怪好呢。”

“哼哼......真好。”一直默不作声的时望轩这时从鼻间迸出了几个明显心情不好的音调。

这敢情好,

原来一个个的早都认了出来,只有时望轩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萧玉书属实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还能往无辜的时望轩身上插一刀,赶紧好言好语道:“这......你看寒允卿不也是没发现嘛......”

得,

把时望轩跟寒允卿放在一起,

又插了一刀,

还没等萧玉书自己慌忙找补,时望轩就又给自己扎了一刀:“你那时候上课画我的小人画,到现在我都没看见过。”

萧玉书道:“那其他人不也是没看见嘛。”

时望轩道:“令狐权看见了,我都没看见,到现在都没看见,还是碰巧知道。”

萧玉书无言以对:“哎呀这个我其实都不太记得了......’

看着眼前两个青年言行举止间透露出的情意,在方才的交谈中已经放下对两人大半慌张的令狐寻起了思考的心思。

想的也无非就是这样两个经历新奇的人,到底是怎样敞开心扉在一起的。

可这种夹带好奇的思考却被后面萧玉书对时望轩脱口而出的一句:“哥什么时候不把你放心上了?哥这不是一直都把你放心尖尖上嘛......”给中断。

从萧玉书口中,

令狐寻再次听到了好长时间没有从自己嘴里喊出的那一声“哥”。

尽管这段时间他已经努力在克制自己不去乱想,

努力忘却过去,

努力告诉自己对方死的好,死了一了百了,死了之后什么事情都不会再发生了。

可短短几天的自我洗脑,怎么能盖的过曾经几十年的感情,

令狐司这个人,他是个坏蛋没错,

但令狐寻就是想他,

在这个简陋小屋的每一个漏风的晚上,令狐寻都在想,若是令狐司没有变成那个样子,他们之间会不会也能嬉皮笑脸的说些话,

就像时峥跟时遇之一样,

令狐寻有时候也在奇怪,这世上的手足兄弟那么多,

为什么偏偏一个亲娘肚皮下出来的形同陌路,而同父异母本该争抢利益的却亲密无间,

他不知道自己跟令狐司究竟同时家那两个家伙差在哪儿了,

只知道令狐司确实孤僻不爱理人,没有时峥那么开朗阳光。

“师叔,师叔?”

萧玉书的几声呼喊将令狐寻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怎么了?”

令狐寻快速掩起难过调整好情绪后抬起了头,只是再抬眼时,眸底的那丝黯淡是怎么也遮不住的。

而后,他就听见萧玉书问道:“你在想谁?”

还能想谁?

想这世上一个万人眼中都该死可在自己眼中不能死的死人,

令狐寻不敢说,只得勉强笑道:“权儿跟人出去了,我再想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但或许是他的情绪伪装的太差了,纰漏太多,

萧玉书只是停顿了片刻后,又直白道:“你是在想你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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