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算无遗策
幽州不愧为一州之城,华灯初上之际,尤为繁华热闹。
杨怀禄孤身走在人头攒动的街市上,茫然前行。
他从小勤勉聪颖,除了修炼习武,便是读书。
琢麓县天照杨家,藏书量也算不少,但只是为了装点门面,整个杨家都没什么人愿意翻阅,只有他会躲进藏书阁里看书。
他懂得很多书上道理,也觉得书上道理很多都狗屁不是。
他一向骄傲自负,也总会不由自主的自轻自贱。
毕竟他和他的妹妹杨怀玉,只是妾室所生,在整个天照杨家表面上被敬为二公子和小姐,可背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在乱嚼舌根子。
他们的娘亲,在他和妹妹很小的时候,就病世了,他清楚记得在娘亲病重之时,偌大一个天照杨家,上上下下根本没人关心娘亲的病情,而是都在忙着张罗父亲迎娶新妾室的事。
后来,娘亲走了,他和妹妹有时甚至会被下人欺负,所以杨怀禄便暗自努力,使自己变得逐渐强大起来,让所有欺负过他和妹妹的下人都付出了代价。
从小他就听佣人们私下里议论,将来继承杨家的一定是大公子,五年前,父亲又有了第四个孩子,也是正妻所生,下人们又开始议论,大公子身在郡城为官,前途无量,可能不会回来继承杨家,所以继承杨家的一定是小公子。
杨怀禄不在乎这些,只是默默地让自己更加强大,如此便能拥有一切。
随着逐渐长大,他觉得他做到了,可是却偏偏遇到一个白一男,让他这么多年一点点积累的骄傲自信,瞬间崩溃。
一个混迹市井的泼皮无赖,他居然都比不上,他希望白一男死,所以才狠下心来,让杨洪在去往上谷郡的半途截杀白一男,却没想到,拥有丹玄融领境修为的杨洪居然没能做到。
更令他不愿接受的一点是,当他在郡城看到白一男活生生出现在眼前时,心中冒出来的感受竟然是庆幸,然后才逐渐又生出恨意。
他自己也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只能恨自己懦弱无能。
师父说,修行一途,如山路狭长拥堵,而两侧悬崖之下却是空的。
杨怀禄明白所指为何意,也明白乱其心性,让其从此停步驻足无法向前的至善之法为何,但他就是不愿意这样,同时又觉得必须这样,内心激烈的对抗,让他感到无比迷茫,正如他当初气愤之下,让杨洪截杀白一男后,整夜都没能合上眼。
他依旧在街市之上向前迈动着茫然的步伐,没有目的,也不想停下来。
“公子……这位白衣公子!”
一个呼喊的声音传来,进入杨怀禄的耳中,他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影像便是白一男。
终于,他停下脚步,左右张望。
只见一个粗布灰袍的中年男人,满脸嬉笑的正朝他打着招呼。
“这位贵公子,来来来,我看你器宇不凡,与我颇有善缘,尤其我还知你心结,故而断定今日你之难事,非我不能解除疑惑。”
这是一个简单的卦摊,一张桌子,旁边立一个布幌子,上面写有两行大字:知天晓地可理乾坤,驱日逐月明断阴阳。
杨怀禄心中确有大疑惑,更需要有人梳理,于是便移步卦摊,坐在了长凳之上。
“你既然自称可理乾坤,便帮我理理心中烦躁。”
他仅此一语,不再说话。
灰袍男子脸上充满轻浮的笑容,看了杨怀禄良久,终于说道:“所谓心中烦躁,说明公子尚且有心,既然有心,便当顺从本心,如此则心自安宁。天道有云,待心安神静,则形悦、通灵、彻视,然后光明自照!”
杨怀禄闻言,大感诧异。
眼前这位并不起眼的灰袍男子,随随便便说出来的话语,不但直指其心境,更是暗合修炼法门,显然绝非凡夫俗子。
他当即起身,长揖一礼,道:“先生高知灼见,晚辈受教了!”
灰袍男子笑意更浓,点头道:“贵公子无需多礼,只需提防,虽天道昭昭,仍有妖魔混世,切勿受那魔祟蛊惑了本心,走上歧途。”
他忽然凑近杨怀禄,神秘兮兮的又道:“管他师父不师父,魔祟皆当斩!”
杨怀禄更是心头一惊,额头都渗出冷汗来。
灰袍男子又道:“不过,你也别自不量力,只要定住了本心,稳固了元神,还是当忍则忍,要懂得权变。”
杨怀禄连忙点头。
灰袍男子却在这时伸出手来,道:“既解公子心中大惑,还望公子能多赏些银子,毕竟我这小本买卖,风吹日晒的也不容易。”
杨怀禄立刻掏出一锭银两,递给灰袍男子。
接过银子之后,灰袍男子掂量一番,又用牙咬了咬,笑道:“公子豪气,我近来都在这城隍庙前出摊,欢迎公子常来光顾,介绍些朋友来也好。”
杨怀禄适才还觉得眼前这位粗布灰袍,定是一位方外高人,谁知眨眼间便只能感受到他满身的世俗之气了。
不过,他说的话,杨怀禄已然记在了心底。
人来人往,杨怀禄的步伐之中,已经少了先前的迷惘。
粗布灰袍斜靠在一张破旧的椅子上,毫无正形,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这小小的卦摊有没有生意。
一名儒生宽袍大袖走到卦摊之前,粗布灰袍依旧姿态懒散,动也不动。
儒生说道:“你确定要继续在此人身上押注?”
粗布灰袍道:“你觉得不值得押注吗?他天资卓绝,百年不遇,虽然已被魔祟影响了十多年,却依旧本心澄澈,当然要押注于他了!如今他心头的魔念又已被我驱散,你就放心吧,我可是算无遗策的!”
这时,又有一位红衣少女,手提一柄长剑走了过来。
“既然你算无遗策,怎么就算不出,那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来路,究竟与我是不是同门同脉?”
粗布灰袍看到红衣少女之后,立刻坐直了身子,态度也是大变,眯这一对小眼,笑嘻嘻看着红衣少女,说道:“奚芝呀,你是知道的,我对你一向惟命是从,怎么会骗你呢?那小子的来路真的很一般,你就别疑神疑鬼了,他和你绝非一脉相承。”
一旁的儒生说道:“你算的一定不对,他的来路绝不一般,我能感觉的出来。”
红衣少女也附和道:“我也能感觉到。”
“感觉?那有个屁用!”
粗布灰袍不屑道:“你们俩,就别再疑神疑鬼了,倘若他真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以你们俩的身份,还能全然不知?再说了,打架你们也许比我强点,但若论知天地晓阴阳,还能比我强?相信我,那小子资质平凡,跟你们俩没啥关系!
儒生和红衣少女各自离去,粗布灰袍斜身往椅子上一靠,双腿往桌子上一搭,神色凝重,陷入了迷茫。
“那小子,确实好生奇怪呀!资质不高,手段倒不赖,法力之中还有道家以及亚圣一脉的气象……绝不可能,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能同时与亚圣和道祖扯上关系!再说了,我吴遗策的天衍之术,怎么可能出错,那小子只是一个苦命的孤儿罢了,我吴遗策可是算无遗策的!”
吴遗策长舒一口气,微微调整了一下身姿,好让自己更舒服一些,屁股下面的椅子忽然就被人踹翻,让他整个人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小子!是谁让你在这里摆摊的,交钱了吗?”
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壮汉,怒目瞪着躺在地上的吴遗策,又将桌子掀翻,厉喝道:“还不赶紧滚蛋!”
“不好意思几位爷,小人初到幽州,不懂规矩,这就走……不,这就滚……”
吴遗策将桌椅、布幌子,搬到旁边一辆手推车上,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