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初冬的雪
深秋和隆冬总给人一种无边的孤寂感。
学校里也是。
枫树叶从红到无了。
只是学校小花园新进了一个伙伴,红山茶。
山茶花会见雪,很多学生都第一次知道,很多人以为是春光明媚的时候才开的花如今摇曳上枝头,热烈的山茶看似不太符合中国人的含蓄审美,却独独吸引这些十几岁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子,她们趁着饭点,三五成群的偷偷拿着相机手机或者借来的班主任和关系比较好的老师的手机,依在花下拍照。
张狂放肆而不出格,美丽妩媚而不失本真,就是这从暮秋开到深春的几枝娇艳,阐述尽了中国独有的雅致。而且茶花开时灿烂 凋谢时是整朵整朵的凋落,有一种洒脱放肆的感觉,而且茶花都是扎堆开的,满树都是 给人一种喧腾、热闹 不拘小节的感觉,特别是红山茶,很惹眼,像极了花下的孩子们。
有人拍花,有人拍人,天边红红的,好看,好景……
洛容靠着陆倾妍,陆倾妍手里捧着一堆山茶花,她没有摘,都是地上捡的。
忽然一朵茶花摇摇欲坠,径直砸了洛容的脸。
“任子赫派你来砸我啊。”
“嗯?”陆倾妍耳边都是嬉闹声,没有听清洛容说什么。
“没事儿,这破花砸我脸上了。”洛容把那朵“新鲜”的递给陆倾妍。
但其实她很想告诉陆倾妍的是。
这是先抑后扬的写作手法。
原来那种不惧雨雪绽开的花叫“山茶花”只是,她还是不明白那个淋着雨站在花树下笑的一脸傻气的少年为什么会把那花捧着伸直了胳膊想让她看。
问了为什么他也不答,只是笑,就让她看。花什么时候都可以看,为什么要在雨天去拾花呢?心里涌出了些许不同的感觉,深蓝色的伞微微倾斜,挡去了些许雨水。
“考哪个高中?来不来国际?”
“考不上,我去雁中都费劲,勉强上个胜良一中。”
衣服都湿了大半才反应过来,走到花园里的亭子下。
“不用你操心,你就说你想不想上。”
“不想。”
他急了,大雨天出来不是为了疯疯癫癫在树底下捡几朵花。
跟他面面相觑,在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改变面前渐渐冷却的气氛时,她先开口说:“要回去吗?”
“等雨停吧,冷吗?”
“还行,等雨停吧。”
“算了,送你回家吧。”
他好高,这路真短,花,很不错。
在彼此的沉默和她的胡思乱想中很快就到了楼下,她扭头去看他,他的一半肩膀已经湿透了,心头的小鼓敲的更响了,没敢开口问,他对她笑笑,说他有事要去办,她还没开口问,他就先她一步开口。
“我回家了,去换一身衣服。”
她呐呐的开口说,“你去吧。”
此后很久,国际高中有人传起她的照片,说她是任少的小女朋友,还在读初中呢。
他一口否定,没有的事,谁谈初中生谁傻逼。
那一回她远远的看见了他在跟他面前的女生低声下气弯着腰求她似的说话,我想,他原来是谈恋爱了,怪不得澄清那么快。
山茶花夹在书里变得干枯丑陋。
是洛容苦涩漫长的暗恋。
也是任子赫的。
“留学嘛,其实很快的,你大学毕业我刚好也就回来了。”
机场里空调很凉快,夏季闷热被隔在外面了。
洛容啧啧道:“哦,小少爷出国镀金啊?”
任子赫可是下了好大决心出国的,“什么镀金啊,我是真的去读书的,去德国!”
德国留学含金量很高的,“德国留学的五年将是你难忘的十年。”
“不可能!我绝对按时毕业!我要回国!”
洛容将信将疑,大少爷到德国,不好说不好说,“回国之后,你——”
任子赫忽然抱住她,这次来机场,只让她一个人来了,洛容一整个人都栖身在他怀里,认识十年,第一次挨得这么近。
对了,任子赫成年了。
人成年了就是不一样了,胆子都大了,“不用刻意等我,但如果你还在,我们就在一起吧,好不好?”
卧槽,卧槽!洛容心里万马奔腾啊,可此时她一句别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闷闷说一句,“好。”
一句话就给洛容又上了五年的枷锁。
初雪夜悄悄降临,语文老师恰好看晚自习,“有一年南京下雪,去九龙湖看雪。湖中结冰,树上落雪,鸟游水间,风吹雪飘,才领悟到古人绘画中的雪景。”
人说初雪夜和喜欢人表白,如果成功了,就能生生世世在一起的。人又说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洛容便趁着别人打雪仗的功夫,打了个跨国电话,她不知道德国是什么时间,只是想试试。
德国时间比北京晚7个小时,他那里是下午。
“家这里下雪了,初雪!”
“多穿点儿,别冻着。”
洛容嗯了一声,然后四下瞟了一眼。
她捂着话筒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对着话筒说悄悄话一样,“我爱你。”
“我知道。”对面的语气也一下雀跃起来,“我也爱你,等我回家。”
每一片雪花是那么轻薄小巧,却能填平那沟壑,抹平大地的皱纹,让大地看着光滑年轻了不少。
但——在学校打雪仗根本没时间搓雪球,都在扬雪。
五班男人选择了最优雅且凶残的方式,方明杰打着打着直接去扫好了的雪堆那儿,双臂一搂抱了一大块雪块在怀里,在别人打两下就要弯腰补充弹药时,他往怀里一抓就是一个雪球,在混战的人群中闲庭信步大杀四方,不过没优雅多久就被另一个打急眼的人抢了半块雪,方明杰连人都没看清,追着那个男生满场跑,誓要把怀里剩的半块雪盖到那男生的脑门儿上。
即使他俩可能从来不认识。
另外提防那些晃悠半天不动手的人,他们的球子越来越大。
唐凯就是那种闷声干大事的,他的雪球不但越来越大,还特么用手把表层融化变成冰壳了,这一发直接把对面叫嚣的班砸蒙了。
“打谁呢?”
“不知道!”
“谁打的!?”
“不知道!”
雪滋润和治愈着万物生灵,也给高中沉闷的生活添一份白吧。
李末团了个小的,带回去给江锦看,“别学了,一会儿学傻了,给你个雪人。”
“这不球吗?”江锦拿着哪个雪团,看不出来是个雪人。
“是人,眼睛可能刚才团掉了。”李末就是想让江锦抬头,少看着那个破卷子了,这小子天天要学死了,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江锦这几天胃一看就不好了,看着他就知道他身上不得劲儿,准是哪里不舒服了,“凉吧,汤晋这小子,灌我一脖子,上届那个程家瑞,那小子学习好,打雪仗不行,天天班里唬我们,然后我们随手就给他塞雪窟窿里了。”
这里留不住雪。
很快的,学校里的雪就要全化了。但是道上还有一层冰壳,尤其是不见太阳的地方。
那一夜算是初雪夜,谁想到今年如此反常,上一次的雪没有化干净,又一场鹅毛大雪,虽说操是不用跑,但是走路都费劲儿。摔就摔一片。
譬如说江锦,他赶时间上课,一步接着一步走,那可是不犹豫,一摔一个不吱声。算不上跛脚,但是膝盖淤青,因为摔了不止一下,屁股也着地过……屁股也疼。
大雪下了一天,大家每一下课就出去看雪,打雪仗,雪球团了一个又一个,砸进朋友的脖颈里。
郑漪这会儿也出去了,这雪太大了,比上次大的多,不出来玩一下就糟践了,团了个大雪球,直接把球扔进五班人堆里,咯咯乐个不停。教学楼门口的雪被糟践个遍。
直到晚自习,大风加大雪,白天化了的路面已经结冰湿滑,没有踏过的地方一脚踩进去要拔出来。
广播此刻响了:
“每个年级每个班出四个男生,来扫雪,雪太厚太大,底下还有一层没化干净的冰,我们学生回不去宿舍,穿好冬季校服,每个年级的一班班长带好人,主要路线是你们东西教学楼到宿舍的道。”
“三个年级体育班的同学,咱们跟着刘主任扫各个教学楼到车棚的路,方便咱们老师们回家。”
有的班就是一窝蜂一样,有的班就是静悄悄的,五班今天都玩乏了,加之今天的作业多等等因素,今天居然都不积极,江锦便站起来了,刘铭琪也跟着他走,大猫四下看了看,搓搓手,这活儿就得他去。
李末看了一眼江锦,按道理说该劝一下,不过他觉着也不妨事,这小子坐了一天了,不就摔几个屁墩吗,没什么大不了,比他不动强,于是就接着埋头写卷子了。
还差一个,王鑫源等着被叫,他是不会主动去,就得一个人喊上他,他觉着这个班离了他不太行了,有了一种自豪感就干的心安理得了。
许飞景本来就没打算动弹,看见江锦瘸了似的,还在那穿冬季校服,加上还差个人,他开金口动员了一下,“班长脚崴了,再出一个人!”
江锦没理他说什么,推着刘铭琪就往外走,王鑫源这时候站起来,“我去,我去!锦哥你回去吧!”
许飞景看见江锦还是不回头,加上人还是不够,叹了口气,穿上衣服,他跟在江锦后面,“不用你去!”
踩在雪地里,一踩一个大窟窿,还要去器材室领铁锹。
“卧槽,你听不懂人话是吧?人齐了不用你去!”
刘铭琪本来想劝劝江锦回去,结果看了江锦那张脸,话咽了下去,不掺和就不会被误伤。
黎潇进班看看,看见季穆急忙忙穿衣服,拉链没拉上就往外走,“季穆!回去,冻死你,这小身板儿你还抡铁锹。”
季穆站住愣了愣,“替班长,班长今天摔了。”
黎潇皱眉,环顾一周,“唐凯,去,替班长。”
“老师,忒冷…”唐凯搓着手,大风大雪,吹得脑仁疼。
“就你皮实你不去?去不去?”
只有威逼没有利诱,唐凯灰溜溜的穿大衣,带手套,围围巾,防止冻到一点,“去去去。”
许飞景递了眼神给王鑫源和大猫,他俩多拿了一把铁锹,派给五班的就没有了,他们三个就跟着一班班长走了。
正好,唐凯姗姗来迟,他裹得跟个粽子似的,要不是那个标准性的咖色大围巾,许飞景还真认不出来他,“往北,找大猫。”
唐凯戴着厚厚的手套,勉强比划个oK的手势。
许飞景还是拦不住那个愣头青,都摔成那个狗德行了还不长记性,他的声音消失在大风里,怎么喊他都得不到回应,许飞景就只能滑着步子往前追。
滑着滑着就稳不住了,整个人一歪,倒在雪堆里了,“操!我有病吧,我追他干嘛?摔死他得了!操!”他划拉着,一骨碌就站起来了,他拍拍身上的雪,还是一如既往的往他走的那个方向去,而不是回教学楼。
“我说你他妈的——”许飞景终于追上他了,手直接过去抻他,好家伙两人直接一起栽进雪地去。
江锦躺在雪面上,瞪着他,“你有病?”
许飞景脸一下就绷不住了,“卧槽,不是你跟个大傻逼一样,不顾一切向前冲,说了不用你去不用你去,你库库往前走!我他妈还摔一下才追上你的!我现在屁股还疼呢!真他妈有毛病,赶紧滚班去,一会儿查班少人了。”
“起来啊!”许飞景真想上去给他一脚,忍住了,收了脚。
江锦躺在雪地上,“起不来…”
这一句起不来把许飞景魂儿吓没了半条,他跪下身去,手不知道该不该拉他,“卧槽,别闹,卧槽,不是吧?”
“能动吗?”
许飞景还急切的检查,是不是雪里埋着石头还是什么的。却被江锦一手就给摁下了,江锦麻利的翻身把许飞景压在身底下。
“你他妈的!”
江锦就趴在他脸上呼气,“许飞景…别刺激我,有本事就一辈子别搭理我,干嘛还管我。”
许飞景气死了,真要气死看,张口就要骂街了,“我——”江锦直接嘴堵嘴,他温热的唾液直接触到许飞景的口腔里,他就是不松手,不起身,就想玩强制那一套了。
“我要疯了…我求你了,原谅我吧。”
许飞景还不至于被他亲懵,习惯了,他也不挣扎,只等一会儿那人没力气了,他一发力就能把他一脚踹多远,“我说了你没错,就是我们不合适。”
“哪不合适?明明合适的——”江锦把许飞景从雪地里腾空抱起来一点儿,把他翻了过去,让许飞景结结实实压在自己身上。
“你干嘛?!”许飞景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
“雪太凉,一会儿你衣服湿了。”
“怕湿你起来啊!”许飞景真不想跟他纠缠,第一次在家里被亲妈抓包,第二次不知道被谁抓,还他妈要在这里吃亏吗?
怎么着也得吃一堑长一智吧,再一再二还不再三呢!
他要起来,江锦说的对,不起来一会儿衣服就湿了,结果怎么也起不来,就只能死死趴在江锦身上。
“卧槽,卧槽江锦,你吃大力丸了?”
“什么都没吃……”江锦眼泪掉下来顺着眼角流到了耳朵,许飞景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使了大劲,抽出一只手,江锦以为许飞景会一个巴掌抽过来,结果许飞景把他眼角的眼泪擦了,他手哆哆嗦嗦的,其实是冻得。
他一边擦一边骂:
“我错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当时就不该答应你!”
“是我拖累的你!”
江锦哭得更厉害了,“你到底还喜不喜欢我?”
许飞景越擦越多,他干脆扯袖子擦,“喜欢,然后呢?”
江锦手不再扣着他了,结果许飞景马上起来了,居高临下似的看着江锦,一副你爱起不起的样子,江锦也起来了,“那我问你,喜欢为什么不在一起?为什么?!”
“因为不合适!不合适!”许飞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甩了这狗皮膏药一样的前男友,“你17岁喜欢的人,27岁可能还喜欢,37岁呢?47岁呢?”
他以为江锦会很亢奋的说会,但江锦只是看着他,平静得很,“眼前的路都没有走下去,就不要想那么远了吧。”
许飞景噎了一下,“对啊,眼前的路都走不下去了。”
“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不能我就请了几天的假,回来就不配做你男朋友了吧?”
“是我不配,你不眠不休复习几周就能断层考第一,我不能,我整个高中不眠不休都做不到,你有好的路,不用老回头看着我,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江锦拉着许飞景,又把他按在墙上,“说的不够清楚啊?”
“什么时候说的让我满意了,我什么时候松手,要么就一直耗到有人来,你觉着呢?”
许飞景真的疲惫了,人都冻麻了,“你不累吗?”
江锦眼圈已经红了,感觉脸上的泪都冻在脸颊上了,“累啊,我起早贪黑学习,我为了考第一,为了告诉你这个地方不耽误我,然后呢,你甩给我句什么狗屁啊?”
“不是这个,我是说,和我谈恋爱不累吗?”许飞景换口气,“每天遮遮掩掩,那些情侣虽然也是偷偷摸摸,可是我们还是能看见,我们呢?看见拉手了是没关系,是兄弟啊。可是人家被父母发现之后,不过批评几句,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我们呢?吴姨看完照片之后是不是恨死我了啊?”
“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我累了,我被打怕了,我是胆小鬼,我是懦夫,我没你那么有种。”许飞景拍拍江锦,“就为这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