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那个诅咒,叫做孤独。(下)
苍嘉而的心跳漏掉一拍。不是悸动,是一种下意识的畏惧感,灵魂被窥探发出的警报声。
就这么微微怔愣一下,他就发觉了,眼神立刻改变。她不想把氛围搞僵,又不想拙劣地去掩盖,便顺着他的话头问:“我开心……很重要吗?”
“你为什么会觉得不重要?”他反问。
“也不是不重要……”她思索着,寻找准确的表达方式,“就是觉得,人的情绪那么多,为什么开心是特别的?”
他扬了扬右眉,有点意外。“这个角度挺少见。”顿了顿又问:“那你的答案是什么?”
她垂眸沉默一会儿,脑际忽地灵光乍现:“是因为人的潜意识……真正重视的是痛苦吧。在意自己受伤害,在意自己的委屈、冤枉、被亏欠,有很多很多爱而不得,所以才把快乐幸福衬托得那么闪光。”
“可是快乐幸福真的那么光明吗?”她抬眼看他,整张脸闪烁着思辨的光辉,“穷人羡慕富人,觉得有钱就拥有一切,可这是真的吗?富人有富人的烦恼,拥有的越多,快乐的阈值就越高,高到一个程度就感觉不到快乐了,只有无尽的空虚。烦恼其实对生命一视同仁。”
“然后呢?”荣霄飏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要祛魅。”她一边思索,一边点了点头,“不丑化也不美化,真实地体验,真实地描述,真实地通过。”
荣霄飏鼓掌:“这差不多是佛家出离的思想了。”
“只是这么想,想和做又不是一回事。”苍嘉而有点不好意思,伸手拿饮料掩饰,荣霄飏快一步,拧开瓶盖递给她。
“休息一下。”他抬手看了看腕表,“还有五分钟开场。”
苍嘉而小口小口地喝,喝完才点头“嗯”了一声。
下半场的曲目,第一首是一部着名父子公路电影的主题曲,第二首是另一部电影的主题曲,与第一首是同一位导演。两部作品风格截然不同,前者充满童趣,孩子对未来的美好想象与中年人洞悉世事的包容豁达交织着,最终殊途同归走向纯粹,后者则深沉凄凉,道尽人生的无奈与沧桑,大师的音乐氛围便也与这两部电影的表达极度贴合,前后一对照,充斥了复杂的况味。
苍嘉而对这两支曲子都无法全然投入。她没有体会过前者的自由,也没有真正见过后者那样的人生晚景,而这两者都有些极端,她心里莫名抗拒。
接下来又是组曲,原曲是一部三十年前就享誉全世界的动画电影的配乐,大师后来专门创作了这一组交响乐版本,每年的世界巡演都少不了它。
电影苍嘉而看过,它表面上是一个天马行空的幻想故事,实际上却饱含着反战的呼声、对和平的强烈渴望,既童稚,又深邃。她一边听着音乐一边闭上眼睛,在脑海中重播自己还能记起的电影画面。
下一曲她没听过,正因为没听过,她才会猝不及防、毫无准备地,被那股突如其来的情绪洪流扎扎实实地撞出眼泪,瞬间就泪流满面。
《少年归来》。
简介里说它里充满对人生、对未来的期待和憧憬,又带有一丝对命运的抗争之意,可她听到的全是追寻着某种易逝之物的急切,那是一种拼命奔跑,跑到呼吸都要衰竭却仍然不肯放弃的执念,它带着无限的悲伤,又无可救药地向往着,无限地期待着,生命在这条路上剧烈地燃烧,最终成为一支火烛——这仿佛就是她内心的写照。
她被这支曲子狠狠地击中,无论如何也压不住哭声,只能捂住嘴弯下腰去。
“怎么了?”荣霄飏惊讶得蹲到她身前,下一秒就看见一小片湿痕正在她足尖之间的地面上扩大。
他马上对舞台一侧招了招手,然后轻抚苍嘉而抽动的肩膀,低声问:“要不要出去待一会儿?”
她点头。
“来,我抱你出去。”他这么说着,左手就已经伸向她的膝弯后。
她不想这样,可是让她自己起身走出去她又做不到,便只好努力地控制着抽噎声,捂着脸微微抬头往他身上靠过去。他右手趁势托住她的腰,然后迅速站起,带她从侧门出了场。
音乐厅的门合上,声音被屏蔽,她的情绪便不再无休止地泛滥。人稍微冷静一些,就马上对现状感到尴尬,只能请求他放下自己。
苍嘉而两脚刚落地,工作人员就追出来,送上湿巾和纸巾。
荣霄飏打开纸巾包,抽了一张递给对着墙拿手背揩泪的她,又把湿巾塞到她手上。“去洗手间洗个脸,就在旁边。”
她接过纸巾,迅速遮盖在眼皮上,然后再拿下来擦干脸庞,收拾妥当了才低着头顺着他的指引进了洗手间。
她皮肤不算薄,但眼皮非常薄,一哭就显得眼周特别红,特别委屈,楚楚可怜。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很想多冷敷一会儿,等眼睛看恢复正常了再出去,但想到刚刚那支已经是终曲,没听完音乐会就离场对大师太不敬,于是只匆匆处理了一下就往回走,两个人重新进了音乐厅。
《Kids Return》刚刚演奏完,苍嘉而本以为彩排不会有返场,但大师严谨得连这个也一并安排了。
一支曲子是另一部享誉全世界的动画电影配乐,另一支则是她根本没想到的曲目,还是大师亲自弹奏。
她不明白大师为何会选择这支三十年前创作的纯钢琴曲。
《A Summer's day》,小时候她听过无数遍,妈妈心情不好长时间沉默,就会不断循环播放这张专辑,如果难过得流泪,她就会把这支曲子单曲重复,直到倦极而眠。
那是小小的她最害怕的时光,因为妈妈把自己关起来了,不会哄她抱她,不会轻声细语地教她。而当这支曲子重复播放,妈妈甚至会不愿意看她。
她只能站在离妈妈不远又不近的地方,就那么站着,任由这支曲子如同诅咒一般在耳边回旋。
那个诅咒,叫作孤独。
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她捏着手心中没有扔掉的湿巾往侧门跑,她想冲出音乐厅,冲进洗手间,把自己关在某一扇门后,咬着牙无声地哭。
疯狂地哭。
可她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拽了回去,然后整个人被扣在既熟悉又陌生的怀抱里,眼前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