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兄妹
心里存着事儿的孟恬，终于在第二天的傍晚时分，把下地回来的孟建国，给堵在了大门口西南边的小岔路上。
家里人多，有些话不好问。
兄妹二人站在小沟塘的大柳树下，等旁边路过的村人们都打过招呼离开以后，孟恬才抬头看着她哥，一如这几天一样的乖巧温柔，可脸上的神色非常坚定。
“哥，我妈妈和我外公外婆，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说整句话的声音里明明没有什么起伏，可孟建国就是听出了他妹妹心里的那些难过。看着这张又白又俏的脸，跟自己憨厚的长相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他妹长得像后娘，天生就好看。
他这种乡下大老粗，不知道该咋形容这种好看，可是心里很清楚，他妹跟他是不一样的。同一个爹的崽子，却是天上地下的差别。但是现在，天上的小仙女却被硬生生拽到了泥坑里！
两条土气的麻花辫有一点点散乱，身上穿着碎花小袄，黑土布裤子。大概是将将才烧好火出来，还有一小块没擦干净的灰沾在雪白的鼻子旁边，叫她看起来，更像一个落难了的千金小姐。
每次一看到她这种灰头土脸的样子，孟建国就觉得心痛，可他没有办法。乡下姑娘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他已经尽全力的在照顾妹妹了。
把扛在肩上的锄头放下杵在一边，看着远处空旷田地里被风吹动起来的麦苗，孟建国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说。昨天从他媳妇儿嘴里，知道了小妹已经都想起来了，他就一直在躲着妹妹的视线。
“你说吧，我都已经知道了，”
轻柔的声音明显哽咽了一下，孟恬赶紧深吸了几口气，可是通红的眼睛里，那些硬压在眼底的泪光骗不了人。
“我家已经没了，我知道。可是我妈妈和外公外婆被埋在哪里了，你知道吗？不是要给你添麻烦，现在我什么也不会做的，就想知道他们在哪里。等以后，等以后我有能力了，我再去接他们回家。”
一段话说的断断续续，每一句都带着哭腔，却还是坚强的直面现实。叫孟建国的喉咙里也漫上了酸涩。
他咽了下嗓子，眼睛四处仔细察看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任何人以后，才低头看向孟恬。说话的声音很小，带着不得不谨慎的压抑。
“俺也不知道他们被埋在哪儿了。当时给送信过来，叫俺去陵南城接你回来的人，不是周家安排的，那是咱爹留下来的香火情份。
后来你闹腾的太厉害了，俺就偷偷跑出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咱们前脚刚走，后前周家就被抄了。后娘和周家的姥爷姥娘确实都没了，听说他们没遭多大罪，也是被人给好好安葬了的。”
孟恬的眼泪唰一下落了下来，她已经跟这具身躯完全契合，因此产生了强烈的共情。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就浮现出，自己从小到大，妈妈和外公外婆是有多么疼爱她的画面。
瞧着妹妹哭成这个样子，当哥的怎么可能不心生怜惜？孟建国粗糙的大掌攥了好几下拳头，才小心翼翼的落在孟恬单薄的肩膀上。这从小就懂事老成的汉子，也不能不替他这被娇宠长大的妺妹难过。
“甜甜，哭完这回下次就不能再这么伤心了，要不然咱爹跟后娘搁地底下咋能安心哪？这人活一世，其实总是要走的，也就分个早晚。他们先走了咱也不怕，啊？还有哥陪着你呢。”
这个时候的孟建国，好像又变成了以前那个对妹妹百依百顺的样子，温暖的叫孟恬眼泪落的更凶。
“哥，呜呜，哥哥，我没有妈妈了，呜呜，我没有妈妈了怎么办……”
“不哭啊，小妹听话。哥还在呢，以后哥照看你，指定不让旁人欺负你。不怕，啊？”
夕阳斜斜的洒落下一层光辉，把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妹，牢牢的笼罩在一处。只见一个瘦削高大的农家汉子，一脸无措的哄着张嘴哭嚎的小妹，那股浓浓的手足之情，来自于神奇的血缘关联。
狠狠的宣泄了一波心里的难过情绪，孟恬才伸手抹掉眼角的泪水，虽然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可是心情确实听着已经平复下来许多。
“哥，那给你送信的那个人呢？是谁？我去找他问问，他应该更清楚我家的情况吧？”
“是县城武装部的副部长汪长树，听说以前他是在咱爹手底下出来的兵。俺就是找他打听的情况，可是汪叔说他也不清楚。好像是上头安排这件事的人也出事了，他就不敢再往里头伸手探消息了。”
孟建国给妹妹捋了捋沾在眼尾处的碎头发，尽心尽力的安慰劝诫着。
“现在世道不咋太平，咱们上头也没啥得用的人脉关系。好不容易才把你给捞出来，就更要夹起尾巴做人，千万不能自己再撞上去，知道不？
哥知道你着急，可是咱必须先忍着。等过些年风头小点了，咱再琢磨琢磨咋去找关系，看看能不能找到后娘他们，成不？”
对方说的都很有道理，孟恬吸着鼻子点了点头。
她也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性子，知道自己这个哥哥是冒了很大的风险，才把她这个大资本家小姐出身的妹妹给护了下来。她不能当反咬一口的白眼狼，再把孟家一家人给拖进水里去。
“甜甜，哥清楚现在这日子委屈了你，可是你必须得习惯。平民老百姓家的姑娘，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如果有谁是顿顿大鱼大肉，天天被人给伺候着的，那就指定落不着啥好。一旦被翻出来定成地主给批斗了，不死也得脱层皮！在活着面前，啥都没有小命更重要，知不知道？”
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尽职的哥哥，他在用自己身为蝼蚁的求生手段，努力庇护着自己的妹妹。
“我知道！哥你放心，我肯定听你的话。别操心，我会习惯的。”
孟恬撇着嘴角，可是却特别乖巧。
“嗯，乖。”
孟建国难受的摸摸她的头顶，是因为知道已经没有了娇惯她的人，才会变得像现在这么听话吧？
“别怕，你还有哥哥在。”
“嗯。”